薛慧语拉着何乐安便走,说是踏青,也是封州城各家小姐为程舒媚送行的小宴席,就在城郊二十里外狐枕丘的杏花苑,那里上坡的路两旁还新搭建了篱笆栏,缠出一条蜿蜒绝美的小花道,如今春际,正是适合赏花的时候。
“我可听说了,你是今年的花仙子。”车厢里,薛慧语笑道。
何乐安颇觉窘迫地浅笑道:“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而已。”这热闹怕是全城皆知了。
“我知道你素来不是个爱出风头的女子。”薛慧语道,昨夜原想出门逛荡逛荡,奈何与程舒媚叙旧忘时。待回神之际,热闹早已褪去了,拉着她兄长说说今年境况,不成想竟错过了赏红会那般激烈的竞赛与何乐安的反击,想想还是满心惋惜。
闲聊说话间,已到狐枕丘,趁着晨早的阳光温柔,何乐安与薛慧语徒步上坡,这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奔驰声,她们转身,便见怡亲王府的马车和志逸伯府的马车前后而至,停在坡脚的平地里。
一约莫十五岁,身穿锦缎芍药重绣春裙,肌肤胜雪的少女,从怡亲王府的马车下来,接着一年龄相当,身穿橘色束腰纱裙,人淡如菊的少女,神态拘谨地紧随其后。
薛慧语边朝她们挥手示意,边对何乐安低声道:“那是仲孙四和仲孙五,莫要主动或被动地谈起亲事的话题噢,尤其与东方世子定亲后,两情相悦乃她的大忌,虽有些王府小姐脾气,但她的为人尚算不错,若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你能不计较,便不计较吧。”
何乐安颌首应下,东方霓裳也从志逸伯府的马车上下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亲昵挽住她的手臂,约莫十四五岁,模样丰容靓饰的黄衣少女,是半月前从京来封州城游玩探亲的,东方霓裳出自镇西将军府的表妹孟多娇,相互简单地打了招呼,一道上坡。
“穿过葱绿连天的竹林,便是一地蓬勃鲜黄的迎春花道,像绿衣裹了金腰带。”东方霓裳笑道,“真真是清香满串荡悠悠。”
“之前便有听闻,狐枕丘这一带皆是胥府的地,就是这初春刚筑起来的篱笆花道,都是胥少主特意请人整建的,怎的从不见何六姐姐前来杏花苑游玩,反倒先借去给程一姐姐呢,虽刚来封州城已听说他们交情匪浅……”孟多娇笑靥纯真满是不解地道。
这话听着没什么,但若细思,便可寻出点点锐利的锋芒。
何乐安道,“既然是胥家的地方,那胥少主喜欢借给谁自然也是他的事了。”
“哪儿都没有尚未出嫁,便管别人家事的道理。”薛慧语皱眉掩下不满,淡声道。
东方霓裳不着痕迹地拽了拽孟多娇的衣摆,可孟多娇还是那副纯真的模样道:“话不是这般说的,有些人有些事。即使看起来没什么的样子,但该避嫌的时候,还是得避嫌吧,满城皆知程一姐姐与胥少主关系不一般,她还请何六姐姐来胥少主的杏花苑参宴,不觉得如此行径。太过分了吗----”
一番话看似为她抱打不平,实则却是挑拨离间,何乐安还没有傻到巴巴地跳下陷阱,笑道:“若程一姐姐今日不请我参宴,那才叫有鬼了呢,她如此光明磊落。我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孟多娇又要开口前,东方霓裳连忙道:“是了,程一姐姐素来襟怀坦白,众所周知她即将要上京为妃,临别封州城前,作为朋友。胥少主借她杏花苑设宴,也无可厚非。”
程舒媚没有邀请孟多娇,今日是这个表妹缠着闹着要跟过来的,不成想竟是砸场子的,如今赶她走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自己多担待一些。尽量别叫她一得罪就将整个封州城的闺阁千金都给得罪了。
这时,却听一直神色寡淡的仲孙四忽然道:“何六,即使你的未婚夫的确曾与程一有过什么,你当真可以做到毫无芥蒂,今日依旧与程一说说笑笑称姐道妹么。”
“……”当然可以,毕竟此胥少主非彼胥少主。
何乐安瞥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仲孙四,酌词浅声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一姐姐已经要上京为妃了,我再忿忿不平地抓住那些旧时往事不放,又有何用呢~”
“倒不如豁达些,任由它们化为漂亮的尘烟更好,俗话常说,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我干嘛要为了别人的事,傻傻地叫自己不开心呢,好玩的事那般那般多,可忙了,哪儿有光阴可浪费在为难自己这件破事儿上~~”
闻言,薛慧语止不住地笑道:“能把世事看得如此透彻,不愧是常研究佛典经书的。”话音落,周遭皆是诧异,实在是如她们这般年纪,没人会愿意花时间去看那些无趣的佛经。即使家中有长辈偶有探求或迷信,她们都只会尊重且避开,并不会加入探讨。
仲孙四露出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容:“怕是世间没有几人能参透自己的心魔,教不欢喜,换成不在意,叫难过煎熬。兑成无动于衷。”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有多少无可奈何呢,反正她这辈子是注定不能像何六这般豁达的。
气氛逐渐有些沉重,薛慧语忍不住安慰道:“岁月漫长,一念魔也只是一念佛罢了。”参透只是一念的事情而已,可偏偏就是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参透,但仍可努力前行呀。
到了坡上的杏花苑,守在门口的文逸伯府的丫头将她们迎进举办宴席的小院子,满目烂漫的杏花树中,已来了许多闺阁千金,此刻正与打扮素雅仍难掩万种风情的程舒媚说话。瞧得她们来,个个热情地打招呼,沁凉又挤了一丝阳光气的春风吹落一地纯白的繁花。
欢声笑语中,何乐安有意观察孟多娇,发现她对程舒媚挺不屑的,是从心里头散发出来的不喜。但又不愿意暴露出来,像是嫉妒不已,又拼命压抑,还害怕别人得知,确定她上坡时并非故意针对自己后,她稍微放下心来。只听一姑娘提议对对子,大伙连声附和。
程舒媚莞尔一笑道:“我知道杏花苑有一酒园子,里头皆是杏花或杏子酿制的美酒,不同年份不同味道,有价无市,我们去拿一些来当奖品吧!”她说着话的时候看向何乐安。请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既已造访,想来胥少主定不吝请我们品尝品尝几坛酒的。”何乐安回以一笑,落落大方地随她站了起来,薛慧语强烈要求挑自个儿喜欢的,而孟多娇表示想再见识见识杏花苑的风光,便也麻利地站了起来。见此东方霓裳只好也同行了。
酒园子实际距离设宴的杏花院不算远,但孟多娇想再看看风景,程舒媚便带着她们绕了一些路,约莫一炷香左右,微风送来阵阵浓郁醇厚又隐隐有丝丝甜腻的酒香,再拐过一个小步庭院,便见一座古韵悠悠的屋子了,孟多娇纯真地笑道:
“到了么,杏花苑像是程一姐姐家似的,兜兜转转依然可以找到地方,真厉害呢!”
言外之意是‘从前定没少来此处和胥少主那啥那啥吧’,一再听得她挑拨离间的薛慧语,当即不掩不满道:“孟七,你说话便说话,别装着糊涂夹骨带刺的,我们今日是正经八儿给媚姐姐送行的,你若不想参宴,自行离去就是!”
孟多娇像受了惊吓的小老鼠,一脸无辜地委屈道:“薛四姐姐怎会如此想,我这,我这说话素来是这个样子的呀,没故意夹骨带刺,我是,我是真的觉得程一姐姐很厉害……”
薛慧语还欲再语。程舒媚拉住她的手阻止了,自个儿笑道:“嗯,我记忆力向来好,来过一次的地方再来基本不会迷路,且这般浓烈的酒香,就是迷路也能寻香而至。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她调皮地朝众人眨眨眼睛道,“我的鼻子也很灵。”
只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何乐安便知道,孟多娇不是程舒媚的对手了,若程舒媚真的想要反击,孟多娇绝对吃不了一点好。她打圆场道:“大伙儿还在等我们呢,还是快些挑了酒回去吧~”
话音未落,她率先往前走去,就在她刚踏上屋檐准备推开竹门时,一阵诡异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视线一晃。数抹黑影从墙头跃了过来,那明晃晃的长剑充满胁迫性地直指她们,耳边是孟多娇与东方霓裳害怕的惊呼声,只听蒙面黑衣人冷声要挟道:“闭嘴!”
东方霓裳与孟多娇颤颤巍巍地噤声了,为首的黑衣人暗暗打量院中的四人,目光落在屋檐下的何乐安。犹疑地问道:“你,是程舒媚么?”
“……”原来是为程舒媚而来的刺客,何乐安心中虽慌,但脸上仍是镇定地不语,这种时候,谁都不承认是最好的,然而偏偏就有人犯蠢,或是迫不及待要程舒媚去死,一如再三找茬的孟多娇,她颤抖的纤手朝薛慧语身边的程舒媚一指,笃定道:
“她!她才是程舒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