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郎中却推脱医馆不收女子,再者她是皇族相干之人送来的,他小小医馆断不敢留。
杨烟明白了陈郎中的意思,只能起身准备告辞。
陈郎中让少年药童拿来一套男子的暗灰色粗布麻衣。
“我这里也没有女装,出去抛头露面这样安全点。要是在本地谋了营生,还可以来我这儿看诊。”陈郎中既是暗示,也是嘱咐她。
杨烟立马下跪磕头,为这份雪中送炭的救命恩情感慨不已。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时,她就扮成男子模样离开了医馆。
以前她也常穿男装逃出家门玩,却总是随性洒脱。
而从这天开始,她用白布紧紧地缠住了自己的胸,好像是要把真正的自己永远地当做秘密封进厚厚的壳子。
她原本也不叫“杨烟”的。
也是从这天起,她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已在心头琢磨蛮久的新名字。
那是在逃难时她清晨行走在田野间,极目远望只能看到杨柳依依尽头笼罩着的迷蒙雾气,就像自己的将来一样混沌。
从那个早晨开始,她似就已选择了“绿杨烟外晓寒轻”的清淡风雅,放弃了“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嫣然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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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馆时,杨烟身上只揣着她有些忘了究竟是几皇子赏的那一两银子,还有少年药童依依不舍送她出门时塞过来的一包兹饭。
她盘算着,如果天天露宿街头,银子够吃半年的饭。但,等等,怎么能天天露宿街头呢?
不行不行,重新算,住个客栈?那自然不行,没准一个月不到银子就糟践光了。
想来想去,只得打算要么先找个包吃住的营生,要么就找个不要钱的住处。
日头已经高起,早市散场,沿街铺面渐次开门,临街小摊贩也陆续支了摊子。
杨烟才发现,七里县虽只是个小县城,竟比她一直居住的定州府还要繁华。
她坐到南市街临河的茶摊前喝了壶茶,也就向桌对面正独自饮酒的老大叔打听出这小城得天独厚的地理和商业优势。
当下国家水运要道,北接京畿虞都,南至江南清州的千里运河正是在江边这个小县城与东西流向的长江交汇,江水又向东蜿蜒出烟波浩渺的溪澜湖泊。
自前朝百余年前运河凿成通航,七里县即成为连贯九州坤舆腹地、东西南北水路的重要商贸漕运码头,原是渔樵种桑的破落小城摇身一变成了入京贾货、交流西域的转运枢纽,扼水路贸易之要津,几乎可遍地淘金。
虽然西北正在战乱,这里却仿佛世外桃源般宁静祥和,市井安逸、商业却欣欣向荣。
南市街坐落在内城河澜水夹岸,是七里县最繁华的商业街,街面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宽阔的步行道被沿街糖酒杂货零售小摊几乎占满。
小摊背靠着的又是无数商铺:解库,当铺,医馆,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布料成衣、瓷器铺子……遍布的还有各色平价酒肆、饭馆客栈和勾栏瓦舍。
而沿着南市街任意巷弄拐入,通向的都是分类聚集的行当街:铁器、酒坊、油坊、布坊街……好像把全天下的东西都搬来了。
“可谓‘四海之间皆是客,北瞻京畿南望江。贾商云集研桑计,富甲天堂温柔乡。’”对桌大叔边饮酒边赋了一首不入韵平仄也不合的打油诗。
他瞅了瞅街边的澜水河,将‘温柔乡’字眼特意强调了一下,轻佻地向杨烟道:“小子,来到这儿,只要你肯卖力气,不愁赚不到钱,更甭愁花不出去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