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诚猜想杨肖文应该还是坐办公室,过着平稳的生活,才能保养得这么好,不像他穿着路边买的t恤破烂的牛仔裤陈旧的登山鞋扎着打结的马尾四处流浪餐风露宿抛头露脸四海为家还落魄的坐在街边吃蛋挞……
「你变了。」杨肖文的声音打断李以诚的脑内小剧场。
这几年李以诚的脑内小剧场有越发严重的趋势,而且会瞬间展开得非常广,他说这表示想像力丰富,有创造力,是好事。
「你没变。」李以诚笑着说。杨肖文的外表没变,可是看起来像个陌生人,那种陌生感从李以诚的记忆深处涌上来,他已经想不起杨肖文头发的触感、嘴唇交叠时的柔软,还有手指抚过的温度。
「来玩?来出差?第一次来?还是你住在这?待多久了?」李以诚瞬间抛出许多问题,「一次问完比较省事,你可以慢慢讲,我吃面包,晚上还没吃。」
杨肖文呼出一口气,仔细看着李以诚吃面包的样子,「我来出差的,第三次来,今天事情已经忙完了,就出来逛逛,星期日下午的飞机回去。」
「你呢?」杨肖文的问题很简短。
「偶喔,」李以诚把嘴里的面包吞下去,「我喔,朋友在这开公司,我偶尔过来一两个月帮他。」
「离开广告公司了?」
「对啊,看开了,把自己累死不值得。」
「那个工作真的太累,以前看你总是忙到半夜……」提起以前的事,杨肖文有点语顿,「所以你这工作是暂时的?」
李以诚笑了笑,对于所有提到以前的话题,他都不打算回应。「也不是,我自己接案子做,所以这也算案子的一种,做完就回台北,继续下一个案子,等这边有需要我帮忙的,价格可以的话,就过来。」
「所以你这次在上海要待到什么时候?」
「六月底。」但会继续去别的地方玩。李以诚在心里接了一句。
「真不可思议,台北那么小遇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四年了吧,都三十多了。」杨肖文话里是标准的刚入中年的感伤。
「是啊,都三字头了。」而且也没什么好遇的,遇了干嘛?打一架吗?把咖啡泼在你脸上吗?把你塞进姜丝里关上三天吗?嘲笑你男友去劈腿女人你还大方的付律师费吗?哈哈哈……
「你来第三次?有去什么地方玩吗?」李以诚决定拿出最官方的话题:天气、观光、食物。
杨肖文还没回答,李以诚的口袋里传出一阵歌声:「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巅温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他连忙把手机掏出来,荧幕上闪着「亲爱的」。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他把身子转向另一边,略为避开杨肖文,压低声音。
「喂,亲爱的——」电话里传来邱天的声音。
李以诚再度想起贡丸,脸上又堆满笑,「亲爱的,怎样?」
「刚忘了说,我还要一只海宝。」邱天要起礼物来完全不手软。
「海宝?那东西……好啦……吃面包垫一下,等下再去吃别的……好啦,挂了。」这几年,李以诚跟邱天的对话朝着恶心的方向前进,以前是邱天对着他恶心,现在他也学会恶心回去,大有看谁先把对方恶心死的架势,他有时会感叹,自己人格跟个性越来越扭曲,邱天跟阿瑞克要负绝大的责任。
李以诚随手把手机放在桌上,对着杨肖文继续刚才的话题,「怎样,有去哪里逛逛吗?上海满多地方很有趣的。」脸上被贡丸打的笑还没完全收住。
「你看起来很开心。」杨肖文语气沉稳,像是做完简报后的总结。
「人生嘛,开心点总是好的。」李以诚知道杨肖文听到他跟邱天的对话,但他没必要对杨肖文解释。
「我也没去哪,每次来的空闲时间不多,就逛逛淮海或是南京西、外滩……」
「周边的水乡去了没?有看到石库门吗?梧桐树呢?苏州河……」李以诚问一句,杨肖文就摇一次头,问到最后杨肖文的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
「你好可怜。」李以诚用一种同情的语气下了结论。杨肖文不知该摇头或点头。
「那你明天要干嘛?」李以诚已经把面包吃完,手不由自主往蛋挞盒子伸去。
「明天没事,本来要回去的,我把机票延了一天,就是想四处去逛逛。」杨肖文说完,看着李以诚把之前吃剩的半个蛋挞塞进嘴里,「你还是喜欢吃甜的有奶味的东西。」
李以诚瞬间呛到,喝了半杯水才止住。「也不一定,有得吃就吃啊。」他轻轻带过。
「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巅温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手机在小小的圆桌上发着亮光,上面闪现着刺眼的「亲爱的」三个字。
李以诚迅速拿起手机接听,「亲爱的……uniqlo?要哪件?……那我随便买啰……阿瑞克周一会回台北,我叫他带给你……好啦,我回台北再把海宝塞进你喉咙里……呵呵呵,好啦。」
李以诚挂掉电话,看见杨肖文在对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恍如隔世啊。他瞬间感慨万千。四年来在台北遇不到的人,现在在异乡的街上相遇,相遇自是有缘,何苦用笑容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想起佛家的偈语,由爱生忧,由忧生怖,若离于爱,不忧不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