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李以诚辞了职,每天心都空空的,跟个游魂一样,他常跑去庙里,对着神明一坐就是半天。邱天也帮不上忙,因为李以诚不是受伤,只是想不明白。直到七月底,李以诚无意识的转着电视,看到行脚节目的主持人用夸张的声调介绍景色:「你们看,桂林山水真的美得像水墨画……」,他突然想起,曾经有人说他像张丢到水里就化掉的水墨画,忍不住扯开嘴角笑出来。那些大山大水那么漂亮,出去走走也好。
整理好行李,几天后李以诚出发去了中国,由澳门入关,从广州开始坐着大巴,慢慢晃到广西,看到美得像水墨画的桂林山水,接着从广西进贵州,一直玩到十一月,才回台湾过冬。
在漫无目的、没有归期的旅行中,李以诚逐渐感受到浅浅的幸福,沿途所有的风景都凝成他心底的秘密,在美丽的景色前他不必伪装,他可以把内部的空洞全部掏出来晒在阳光下也不会有人在意,就算缺乏热情或俗缘用尽,他还有满眼的风光。
他终于明白,他只能和生死的困惑和平共处,偶尔有小小的领悟,可是永远没有答案,生命的低潮期和变动期会不停成为循环,并在一旁等他经过,那时只要翻出心中的风景,就能熬过去。旅行让他的心智变坚韧,就算受了伤,也不会断掉。
回台湾之后,李以诚不再进公司工作,透过之前的人脉,在家里接案子,收入反而比以前好,时间上也更自由。
「我这不是自我放逐或什么寻找自我的流浪,也不会像小说里写的流浪过后就进化为社会优秀青年。这辈子除了设计外,只有这件事让我感到热情,生命这么短,钱够用就好,爱情有没有都没关系,我想要一直看山看水,然后有天死在西藏或蒙古草原上。」李以诚旅行回来后这样跟邱天说。
邱天说连声说着「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然后补上一句,「礼物呢?」
二○○八年的三月,李以诚再度背上行囊,去他梦想许久的西藏、青海、成都,结果在五月遇到地震,还有网路上的杨肖文。
如同李以诚跟邱天说的,杨肖文只是一时冲动,那天过后再无音讯,他不曾去查询杨肖文在站上做过什么事,贴过什么文,他甚至没有留下那次的讯息记录。
经年累月,生活就只是这四个字。
李以诚在台北这个不夜城继续生活,接案子、画图、赶稿,言语举止越来越圆融洗炼,对待世情越来越悲天悯人;他留起长发,在后脑勺绑成马尾;他随着父母皈依为佛教徒,对于缘份和生死,现在他有更大的宽容。
他的本质还是生人勿近,但他学会用幽默笑容和大方举止来掩盖,遇到可以交的朋友,也会试着主动和对方保持联络,网路这么进步,上网按个赞不是难事。
我现在是染色加工的铁铸兵马俑。他这样跟邱天说。
八月,李以诚的母亲六十大寿,邱天三跪九叩认干妈,两人成为真的手足。
十月生日那天,李以诚想起那场失败的不知什么恋,怎么都不懂当年为何那般摧折心肺,这明明是个再白烂不过的桥段,他想像老了跟朋友聊当年,这段要怎么聊?
唉,我当年喜欢上我的炮友,但他不喜欢我,跟前任走了,我哭得好伤心。
这是什么烂剧情,脸都被丢光了。他有时想着想着会忍不住笑出声。人真是奇妙的生物,当年他可以怀抱着恨别伤离,死硬的执着在爱与不爱的问题,现在也能让心思随着欢乐的想像,笑得海阔天空。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期待有一份能真正触动他的感情流向他,如果终究是孑然一身,那么就只是应了命盘,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做到为自己好好的活下来。
十一月时,李以诚被台客阿荣召唤到上海,当年小米的死,让阿荣下定决心离开待了十年的广告圈,和朋友到上海开设计公司,最近人力不足又遇到大型提案,于是阿荣以含机票住宿外加高额费用的条件召来李以诚帮忙,他在上海住了一个月,十二月初忙完后,就拖着行李跑去北京等下雪。
李以诚在北京住了八天,终于等到冬天的初雪,当他看到活生生的雪从天空中落下时,激动的打电话给邱天,「亲爱的!雪啊!真的雪!」他站在王府井大街上,像个神经病喊叫,雪啊——雪啊——
邱天回他不咸不淡两个字,「礼物。」
李以诚静静站着,感受雪在身上慢慢堆积起来的奇异感,傻呵呵的笑,他想起那部电影《北极特快车》,在美丽华,跟杨肖文一起看着雪在3d眼镜里落下,那天杨肖文跟他说太相信爱情的人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嘿,你好吗?你在后来的岁月中有没有看到真的下雪?他在心里轻声问候。
二○○九年时,李以诚的头发已经长到背部的一半,但他绑马尾的技术依旧很差,脸侧永远散落着没收拢好的头发,邱天嫌他一脸落拓,他倒觉得颇有潇洒飘逸的味道,邱天对他的自恋只有「嗤」的一声嘲笑音。
到了二月,阿荣又找李以诚去帮忙,这次他在上海住了一个半月,边忙边把上海的四周左右都玩透,阿荣常瞪着他说:「我是请你来帮我赚钱,不是来玩的。」
李以诚这时已学会用痞痞的声音给一个浅笑,「阿荣葛格,人家没耽误工作啊——」
「跟你讲过不要叫我阿荣,我现在叫eric!」阿荣深刻感受到徒弟的恶劣性格大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