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漫不经心垂下眼,扫了一眼底下众人,修长手指摩挲着酒杯,如玉指尖一点一点,顺着动作慢悠悠说道:“不过是消遣打趣的游戏,两位父兄都是朝中肱骨,若是因为一点小事发生龌龊,当真是不值。”
“公主教训的是。”底下众人行礼说道。
“这题着实有些难,还请公主再添一词,也好赶快掀过去,免得两位娘子心生隔阂。”杨如絮开口圆场,金紫光禄大夫是杨家一脉之人,虽然她看不上宋文琦的小家风范,但这事只能是她开口缓解。
“还是杨三娘子想得周到,那本宫再添一词——青丝。”时于归点了点桌面,看向杨如絮,罕见地笑了笑,殷红嘴角微微弯着,眼角红痣如牡丹花蕊,若隐若现,“这题就差敞开窗说话了,不知杨三娘子是否心中有了答案。”
杨家的发家史堪称暴发户发家史,哪怕后来请了无数西席教授也不过学了点门面,那里会这些诗词歌赋,射覆本就是文人雅士间的活动,但凡缺一点才气和灵气都不行,这些除了需要出世大儒的悉心教导,还有便是浩如烟海的藏书学习。
谢凤云嘴角弯出嘲讽的笑意,她摸了摸鬓角,露出自在得意的神情,大声骄傲地说道:“是草,‘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公主当真气质风流,精妙绝伦。这般想来,鲁娘子说的也是极对的,‘百草千葩已斗芳’,可不是一个斗字。鲁大将军虽是草莽出身,学问教养却是没曾落下,不输他人,当真是佩服。”
这话说得字字带刺,言辞间满是嘲讽,宋文琦脸色涨红,连杨如絮也面色阴沉,时于归笑看底下波涛汹涌,暗流交集,懒懒地挥了挥手。
立秋上前掀开红布,果真见里面放着一株嫩绿的小草,生机勃勃,春光迸发。
“想来还是鲁大娘子精辟,可不是一个点检春光是为斗吗。立春赏。”时于归眉眼含笑,琉璃灯下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嘲讽的笑意,偏偏语气又格外温和,娇艳容貌带出一丝恶意的天真。
杨如絮案下双手紧握,修剪圆润整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偏偏脸上还要挂着笑,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世人虽不恭敬叫她一声‘杨三娘子’,谢凤云这般人今日也敢讽刺她,当真是可恶,都是宋家人,好端端地出什么风头。
她瞪了一眼宋文琦,宋文琦偏巧撞上她的视线,背后寒毛一竖,忍不住白了脸。
高高在上的时于归把底下之人的神情全部收纳眼中,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情。
——还不如和顾侍郎在一起有趣。她听着众人小声交谈着,那些声音忽大忽小,便无端心绪散开,漫无目的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射覆,玩法有点参照红楼梦中的玩法,但是……能力有限,又简化了一些,大概就是类似于选出一样东西,给出提示词或者和它寓意相同的东西,然后让人猜。
金钗(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
细腰(细腰争妒看来频,金穗先迎上苑春)
南(红豆生南国)
斗(百草千葩已斗芳)
晴风(晴风吹柳絮)
东风(东风一樽酒)
芦花(天与芦花作羽毛)
第44章大宴尾声
鼓声戛然而止,第二轮的红球被转到谢凤云手中,红球鲜红,手指白皙,就这般愣愣地落在她手心。谢凤云皱眉,她向来自诩身价,就算要玩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也不屑降低身份和这些人玩,尤其是还有几个让她厌恶的人。
杨如絮不等她反应过来便鼓掌大声说道:“都说谢娘子才华馥比仙,人称扫眉才女,想来定是众望所归,我对等下的射覆可是期待之极。”
这话看似夸得谢凤云文采出众,蕙心纨质但也不亚于把她架在火上烤,若是等会谢凤云猜不出来,便是大大打脸她头顶的才女名声。偏偏杨如絮说话一向温温柔柔,像极了丽贵妃,一话三笑,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谢凤云周围都坐着以谢家为首的贵女,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谢凤云捏了捏红球,嘴角弯出冰冷的笑,眼睛上扬,秀眉微挑,随意地把球扔在案桌前,抚了抚衣袖,看向杨如絮微微颔首,露出骄傲的神情。
“自然,我谢家不同其他,世代书香,时禄之家,克己复礼,测渊源,览清浊,未有厉俗独行若宁者也,不比其他,我自然不能辱其门楣。”
谢家从清流发家,历经三朝而不倒,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谢家家主曾为文人之首,谢家百世阁藏书万卷,人人向往。
杨如絮心中嗤笑,她最为看不上谢凤云这般模样,如今士林文人之首早已被安家替代,安太傅贵为太子太傅,正心修身为仁由己,深得人心。而谢家自先皇后仙逝后把嫡女送入皇宫以续恩宠,便堕入泥潭一去不返,只有她还保持着谢家的那点早已消失的风骨自鸣得意。
时于归点了点桌面,她扫了一眼谢凤云,难得和杨如絮发出共鸣,面色不由微冷下来。
“开始吧,立秋。”她扭头看向立秋,立秋点头带着五名侍女依次收上那些物件。时于归扫了眼托盘上的东西,心中忍不住笑起来,不用想也知道那个突兀的东西是谁的。
立秋把东西放在中间位置,时于归盯着那盏在夜风中摇曳生姿的宫灯,微微眯了眯眼,笑道:“我射一字——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