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鞭响,排列有序的队伍开始动了起来,最前方的依旧是太子殿下时庭瑜,之后依次是大皇子到五皇子,所有人都肃穆着脸,只闻衣袖摩擦声,不见人语声。
天色灰蒙蒙的,天光微亮,太阳却是迟迟不出,径山山顶的云厚重辽阔,占据了视线范围内所有山头,也压着天际的空间,所有人的官袍上都被阴沉的天色照得灰扑扑的,今日注定不是一个好天气。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王顺义高声唱道。圣人刚刚从骊山回宫,一个月的早朝都是太子主持,因此一时间要起得如此早来上朝,眉目间都懒洋洋的,带着疲惫感。
“陛下,微臣有事禀告,如今已近盛夏但江南道润州、常州、苏州、湖州、杭州、越州、台州、等地已数月无雨……”司农少卿海召说道。司农寺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官吏禄米供应等事务,包括今年秋收各地上交的粮食也都是归司农寺钦点核实上报。
盛夏无雨,作物必定枯死,各地便上交不了足粮,这样会使司农寺上报的数据格外难看,因此一旦出现干旱前兆,必定是要派专业人士前去查看,若真是天灾便减税或者免税,若是人祸那必定是还要牵扯出一大批官吏的。
顾明朝微微抬头,看着正中间的海召。原本以为杨家必定会先把矛头对象太子殿下,但出乎意料,竟然是王家先被拉下水。
难道他们以为是王家下的手?他想着,那为什么要去请顾闻岳吃酒?
王家在朝堂上官职最高的便是如今王家家主,娴贵妃的父亲,王守仁,他担任太尉一职,得圣人授权后可掌管号令天下军权,比之杨沛祁的英国公一个虚称,且不掌握实权,他这样的地位不可谓不是实权。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须发皆白,保养得宜的脸上还是看得清岁月的痕迹,重叠的眼皮盖住精亮的眼睛,毕竟海召这等品级还轮不到他来反驳,所以他面不改色,沉默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在意杨家的矛头指向自己。
果不其然,中散大夫莱明出列反驳道:“论起此事,微臣倒也听到不同的版本,说是今年下放的粮种便有些问题,成色极差,出苗率极低。”
两方人对着这件事情来回数次,谢家人也掺和了几脚,搅得水更加浑浊。太子一派的人倒是冷静,只要不涉及到他们,他们一向是坐山观虎斗,再有一点便是太子收纳的人大都是年轻人,年轻锐气属于实干型,但品阶普遍不高,在这场龙虎斗中插不上手。
惠安帝高坐上方,看着底下的人唇枪舌剑,刀锋剑意,心中小心思浮动得厉害,再看向几个儿子,太子殿下保持着侧耳倾听,认真思考的模样,大皇子依旧是低下头,事不关己的样子,二皇子和五皇子倒是蠢蠢欲动又碍于身份不好亲自下场。
他心中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望,这四个儿子年纪大了各有各的想法,大儿子懦弱无能,二皇子小心思颇多,五皇子性格冲动,太子殿下沉稳多谋略,不负多年来三公三师亲自教导,只是性格冷漠,太子妃尚未入主东宫,最大的问题便是至今无嗣。
不过如今大英国境不稳,内部尚未进入轨道,确实需要一个能文能武的继承人,太子殿下完全是按照这个模子来塑造的。
他是这般优秀,和他的母亲一样,哪怕是不赞同的意见都会认真听着,再行决定。
惠安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太子殿下的侧脸,白皙俊秀,脸庞弧度与仙逝的皇后如出一辙,连眉头皱起的眉峰都格外相似,不会感觉到突兀难看,也不会让人忽略他的心情。他现在听着现在两派人喋喋不休地争论的焦点,脸上带出不认同的神色,偏偏又不会让人看出不耐烦的神情。
底下的人大致分成两种意见,一种是核定现在江南道灾情,一种是核查去年粮种的优劣,两派人争论不休,越讲火气越大,面红耳赤者比比皆是。
“那各位爱卿意下如何,我大英的俸禄养着只会争论不休的人吗?”惠安帝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他脸色阴沉,冷冷打断了底下人的争论。
这是很稀奇的事情,毕竟惠安帝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般等到商量出一个差不多的结果才会抉择,而不是在讨论正兴的时候出声打断。
“这才是今日第一件事,便吵了半个时辰,余下的事情还说不说了。”惠安帝淡淡说着,日晷已经走了一格,但事情却毫无头绪,如何不让人火大。
“陛下,微臣认为不如派人出使江南道,既能核实灾情,又能查明粮种情况。”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安出列说道,杨安一说话便代表了杨家人的想法,此言一出,杨家一派之人纷纷出言赞成,但出乎意料的是,王家人竟然也没有反对。
顾明朝心中猛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爱卿以为何人出使为好。”惠安帝看着杨安,意味深长地说着。
杨安拱手,继续恭敬说道:“恕微臣直言,此事关系慎重,关系数百万士兵的行军粮草和全国粮仓储备,与此事有关人员都不应参与,微臣心中倒有一个与此毫无关系的人。”
偌大的朝堂内一片寂静,原本争的脸色涨红的杨王两派人皆敛下眉来,沉默不语地站在队伍中,再也不见之前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倒是太子一派之人却都露出警惕神色。
“顾明朝顾侍郎。”
话音刚落,大殿内更加沉默,只有沙漏沙沙的声音,时庭瑜挺直腰板,微微侧回脸,依旧保持着镇定的神色,眼睛的视线下垂注视着金砖的缝隙,不急不慌,内心毫无波动。如今顾明朝是太子招揽年轻人中官职最高,最有实力的人,身居刑部侍郎职位,能力突出,为人仔细,性格温和,隐隐成了太子一派的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