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去自己院子里歇着吧,这样跪倒一地,不知情的还以为侯爷怎么了。”顾明朝站在屋内中央,淡淡说道,如今能跪倒在这里的,大都是不受宠的,有些人甚至穿得很是落魄,几个年幼的女孩儿跪了一天了,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摇摇欲坠。
众人面面相觑,侯爷与嫡子的关系恶劣到众所皆知,只是今日侯爷已经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而嫡子依旧惊才风逸,这场拉锯数十年没有硝烟的战场似乎要落下帷幕了。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磕头道谢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芳姬的小女儿顾雅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对着那些小妾和姐妹破口大骂,指桑骂槐,只是依旧还有人接二连三起身离开,不愿掺和这些事情,最后屋内只剩下芳姬一房和香姨娘。
“侯爷,你看看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们孤儿寡母就要被人欺负死了。”芳姬扑倒在顾闻岳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分外凄惨。
顾明朝伸手接过香姨娘手中的药碗,对着她点了点头,自己坐在顾闻岳床沿上,隐隐约约间露出一丝恍惚的神情。
他已经有十三年不曾踏入这间屋子,这里原本是正堂,是属于一家之主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住的地方,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他母亲带着一双儿女搬去了西苑。芳姬登堂入室,彻底占据了这里。
随之而来的是这里的摆设变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屋子如今富贵奢靡,处处倒是金光闪闪,彰显富贵的摆件,庸俗小气的布置让这个屋子拥挤又晃眼。
“你若是觉得人心不稳,有本事便自己压下去,何必拉着别人给你做筏子。”顾明朝搅着药汤,淡淡说道。他口气极为平静,握住手中的碗连晃也不曾晃一下,光盈如玉石的眼睛和顾闻岳的视线撞上,“里面到底还有侯爷的女儿,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芳姬被人抓住心思,哭声一凝。顾明言蹭得一声站了起来,肥硕粗壮的身体上前两步,恶狠狠地说道:“你什么意思,少给我装模作样,我看这事就是你搞的鬼。”
顾明朝闻言,手中汤勺发出叮的一声,药汤的水面荡开层层水波,他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眉梢带着冷峻的讽刺,注视着面前这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人,冷冷说道:“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如今不再是白身,好歹已经成为将仕郎了,不会连这些都不会吧。”
顾明言的官职原本可是靠着出卖顾静兰婚事才混到的,不过奇怪的是,婚事被千秋公主搅局之后,海家也没有使绊子把顾明言的官职顶下,想来很早之前便做好了用顾明言拿捏侯爷的打算。
“你算什么朝廷命官,还不是靠着千秋公主才能有如今的风光,鬼知道,公主是不是……”顾雅兰见哥哥吃瘪,上前娇斥着。她素来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说话不经大脑。
“八娘子慎言。”一直不说话的香姨娘轻轻打断她的话。
顾明朝面色沉了下来,深沉明亮的眼神瞬间阴霾着。
“妄议皇族,轻者流放八千里重者斩立决。如今东苑人多嘴杂,你自己寻死别拖累顾府一干人等。”顾明朝墨黑的眼珠含霜带冰,血腥冷漠地注视着顾雅兰,那目光似利剑,刺得人浑身发抖,顾雅兰脸上闪过惧意,下意识躲在顾明言身后。
“起开,侯爷的药凉了。”顾明朝收回视线,目光继续看向一直盯着他的顾闻岳,顾闻岳眼底通红,脸上带出不堪受辱的神情,他当着侯爷的面,嘴角微微弯起。
顾闻岳瞬间瞪大眼睛。
芳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顾明朝真的打算亲自喂药,毕竟顾闻岳活蹦乱跳的时候对顾明朝的态度可是宛若仇人,而且她也一直怀疑侯爷如今起不来便是顾明朝做的手脚。
“是啊,姐姐赶紧起来吧,还是侯爷重要,大郎君可真是孝子。”芳姨娘用帕子擦擦眼泪,看似搀扶实则强硬地把芳姬带离床边。
顾明朝坐在顾闻岳身边,浓密纤长的睫毛半敛住眸子,他注视着眼前除了眼珠动也不会动的人,那人注视他自己的儿子却像是看着仇人,他心底倒是没有设想中的痛快,甚至依稀带着怜悯。
这个男人懦弱胆小耳根子软,这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为了摆脱自以为是的被控制,借着自己的爱妾的名义害死了自己的嫡妻,为了自己的前程可以拿自己的子女,作为上升高攀的垫脚石。可笑的是,这样子的人却是他前半辈子的噩梦,也将是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人,他抱着可笑的孝道,对这个杀母仇人毫无办法。
年轻的顾侍郎定定地看着面前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的侯爷,久到屋内的气氛陷入古怪的沉默。芳姨娘抬头看着那张俊秀温和的侧脸,那张脸明明毫无感情波动,她却隐约看出难过。
只是沉默终究还是被他自己打破,顾明朝盯着侯爷看了许久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
“侯爷吃药吧。”
一勺褐色汤药被送到顾闻岳嘴边,顾闻岳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被喂了进去,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地瞪着面前的人,喉咙发出赫赫的怪响,但屋内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因为这样的声音实在太小声了,除了顾明朝,他眼睛微微眯起,拿起一旁的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温柔和气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