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蜻蜓(11)
对于情感,梅花向来是敏感的,可以说,梅花是一个情感天才。见我一直没睡,她慢慢转过身,扳过我,黑暗中对我说,春天,我知道你还爱着作平,你不要不承认。起初,我没反应,当终于听清梅花的意思,我激动地坐起来,大声说,不爱,我要爱,都不是人!我的反应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过火,起誓最不能说明问题。接着,我又说,没错,我是因为吕作平才回来的,但不是为爱,是为了不让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面对我的烦躁,梅花反而特别安静,眼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墙壁,好像根本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因为激动,我开了灯,下了床,坐到沙发上。我的心很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搅了进去。后来,我说,梅花,你就不该上班,我认为那不是你。
梅花转过头,遮在发丝后面的眼球转了转,说,我就是不想输给老姨,她巴不得我走。
我说,和老姨那样的女人比,你也有出息?
我的这句话刺激了梅花,她突然坐起来,瞳孔里爬出两道可怕的光,是我从没在梅花那里见过的,类似哀伤。她把哀伤死死逼到我的眼睛里,之后,哭笑着说,春天,你以为我比老姨强吗?你以为我有什么吗?
我默看着梅花,无言以对。
梅花说,老姨跟了老姨夫半辈子,现在有别墅,有皇后的位置,有宠人的资格。我跟老姨夫不是半辈子,也是十几年,我所有青春的日子都跟老姨夫联系在一起,我除了有一个渴望着的身体,还有什么?我不要别墅,不要皇后的位置,不要宠人的资格,我只想要我爱的日子!我的日子是什么,我的日子其实同老姨夫的厂子是分不开的,我比老姨更爱老姨夫你懂不懂?
梅花的哀伤,使我的心着实疼了一下‐‐不只是梅花,任何女人都一样。女人的世界,女人的日子,确实没有多么宽广,她们的情感,就像一眼深井,不是打到哪儿都能出水。哪里出水,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我说,你总得从头开始,总得。
梅花说,那天,老姨夫抱我的第二天,我疯了似的冲到宾馆,去找老姨夫。正是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我想和老姨夫好好地住上一夜,好好地,然后,我就永远离开他……可是我,我没得逞。我的不甘,都是因为我没得逞。
我说,你没得逞,也许是吕作平的造化。
梅花说,没什么用,我不想让他活在虚假里,我不向他道歉,就是不愿意他活在虚假里。我说,你不离开厂子,又不向他道歉,这不是逼他疯?
终于绕到核心问题,梅花却说了一句让我意外的话。她说,他疯不了,他要能疯,还是个男人!
十一
后来我知道,有关老姨夫和梅花那件丑闻的现场,并不是吕作平向我描述的那样。吕作平的描述是‐‐某日,夜里十点,他从烟台出车回来,车刚开进厂门,发现梅花从楼上下来,急匆匆上了一辆出租车。厂区离县城五六里路,梅花一定是通过电话叫的出租车。吕作平于是扭转车头,跟定梅花,直跟到金海岸大酒店。梅花上了四楼,吕作平也上了四楼,梅花推开四○三房间约两分钟,吕作平也推开四○三房间。吕作平发现,梅花坐在老姨夫怀里。吕作平揪住梅花,直揪下四楼,揪到车上。回家后,关起门来,一顿暴打。
梅花的描述,与吕作平出入很大。烟台出差,十点到家,金海岸大酒店,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吕作平坐在车里,根本没有上楼。十分种,梅花从宾馆出来,才被吕作平堵住。梅花上车,吕作平什么也没问,一直到上楼进家,也没问。梅花其实一直等着他问。见他洗洗涮涮上床,根本没有问的意思,梅花终于忍不住。梅花说,吕作平,你不想知道也得知道,我去见老姨夫了,我爱上了老姨夫,我们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吕作平不信,茫然地眨着疲惫的眼睛。梅花说第二遍,第三遍,吕作平还是不信。吕作平说,你怎么了梅花,你是不是被谁气疯了。梅花确实是被气疯了,梅花最强烈的愿望,是让吕作平相信,之后骂她或打她,让她平息一下没有得逞的不甘。可是吕作平的样子让她气得更加发抖,恨不能反过来打他一顿。无奈,梅花最后说,吕作平,你凭什么甘当鳖头,我不爱你我爱老姨夫你听清了吗?!吕作平眼睛里的光,终于被梅花点燃了。梅花看见它熊熊燃烧起来,烧红了他的腮帮,嘴唇,脖子,烘烤着他的胳膊和膝盖。他的胳膊和膝盖慢慢地抖动起来。他爬下床,支撑着火球一样的脑袋,来到梅花面前。可是梅花怎么也没想到,吕作平来到她的面前,不是扑向她,把她撕了,而是突然就熄了火,断了电,之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头点地一顿乱磕。梅花听到有一个可怕的声音从她脚尖往上爬:梅花,我求你,这不是真的,我求你了。仿佛熄灭在吕作平身上的火燃到了梅花身上,梅花的膝盖也哆嗦起来,梅花大声喊道,吕作平,你怎么能这么鳖,我再告你一次,都是真的‐‐我从来没爱过你,没有‐‐
可是,不管梅花怎么喊,吕作平没听见一样,一直跪在地上,嘴上只重复一句话,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实在受不了,梅花冲出屋子,边冲边喊,叫你不信,明天我让全厂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