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槐香(13)
二妹子的打扮,二妹子毫不掩饰地从身体里往外流淌的渴望,散发了一种什么样的信息,引导着她的命运朝一个什么样的方向去。她不知道。
一个黄昏,一个过路司机吃过饭,要结账时,格外给出五十块钱,随后跟出句:&ldo;来吧,上车。&rdo;
二妹子当时愣住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她看到,他看她的眼光是轻佻的,急于发泄什么的轻佻。二妹子感到有一个硬东西在心里硌了一下,接着,她把钱递过去,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回了后厨。
这个夜晚似乎过得有些不快,那不快不是来自轻佻的目光,而是来自五十块钱。五十块钱,让二妹子想起嫂子的话:&ldo;窑子铺开到家门口了。&rdo;她不是开窑子铺的,这是一定的,可是想起这样的话,或多或少抑制了二妹子身体里某种正常的渴望,比如她在镜子前看到自己耸得挺高的胸脯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这么袒胸露腿的,要干什么?
或许,正是这种迷失,才铸成了后来的事情,就像一个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冈上迷了路,随便遇到一个什么人都可以被他领走。后来,快九点钟的时候,小馆里来了一个人,镇税务所的李丙刚。李丙刚好像在外面喝了酒,敲开小馆的门,满嘴的酒气。他一进门就大呼小叫,&ldo;二妹子,你李哥来了,二妹子,你李哥来了。&rdo;好像他与二妹子有什么约定。
二妹子回应他,&ldo;李所长你好呀!&rdo;
谁知,二妹子刚刚迎上前,李丙刚就用他汗淋淋的胳膊从后边搂住她,之后把她抵到墙上,小声说:&ldo;哥知道,你早就想哥了,哥知道,哥那天就知道。&rdo;
二妹子没有动,二妹子不动,不是怕弄出声音惊动了外甥王树生,不是,王树生吃过饭就去了歇马山庄了,屋子里只有二妹子。她是觉得这个男人很好,没有跟她谈钱。不跟她谈钱,这让她对他有些感激。让她在李丙刚肉乎乎的胸脯贴到她的背上时,感到了来自体内不能抗拒的需求,那需求在她体内盛开好多天了,就像那盛开在内裤上和胸罩上的花朵一样。二妹子听任李丙刚抚弄,他的手甲壳虫似的,从她的后背爬进来,毛毛草草就爬向了她的前胸,他的手毛毛草草爬向她的前胸,他的嘴喷出了热烘烘的气流,使她的脖子一阵阵发痒。到后来,当他的手从她的胸脯滑向她的小腹,二妹子突然变被动为主动,就像那天对待那个卡车司机那样。她紧紧钩住男人的脖子,然后将男人往屋子里引。是来到睡屋之后,他才将握在她手中的另一只手,送向她的下体。然后,他把她撂倒到炕上,一件件扯掉了衣服。然而,当她身子被一个石磙子一样的东西压住,她没有感到那种惊天动地的摇晃。本来,她感到自己是一条鱼,被封在厚厚的冰层下面,她已经看到有一个镐头从冰层上刨了下来,冰层却丝毫不为所动,那本是尖硬的镐头不知为什么突然弯曲了,软化了,扭转了方向,使她在隐隐看到了某种希望之后,突然地大失所望。当李丙刚从她的身上下来,她的身体像一条冻僵的鱼一样,直僵僵地横在那里。
二妹子的堕落,就这样从大失所望开始了,从李丙刚开始了。之所以说是从李丙刚开始,而不是从那个卡车司机,是说李丙刚之后,二妹子有一种十分急切的心情,想找到一种区别于李丙刚的男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会把她变成一条僵鱼。于是,在盼不来卡车司机的时候,跟倒卖大葱的张福顺有了一次。当然都是她主动,她陪他喝了酒,喝得醉醺醺的,就跟他上了车。他们因为发生在车上,那来自深处的摇晃并不彻底,但对比李丙刚,还是好了许多,至少,他破冰而入了,他跟她共同沉入了海底世界。
二妹子从没觉得自己是在堕落,这首先因为有一股香气终日在小馆里悬浮,托起了她的身体,让她觉得她的每一个日子都是有奔头的,就像当初在海边的每个日子。有时,与一个人的身体接触,其感觉不如当初和卡车司机的感觉,比如后来又有肉贩子王四,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身体的盼望,因为恰是这不如,使她的寻找变得急切,变得不可阻挡。
在这样的时候,小馆在二妹子的生活里是这样的,它像一个家,却又不同于原来的家,原来的家是封闭的,是只供自家人进出的,而现在的家,是敞开的,流动的,是可供很多人进进出出的。它同样坐落在土地上,石头墙,石棉瓦的顶,这里整天冒着油烟,热热闹闹,但这一切,不过是提供了二妹子忙碌的前台,在后边,那个屋子,那铺炕,偶尔某个晚上,承载着两个人的身体,是盛开的。而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她的男人,他不必出现,但他永远存在,他远远地望着她,让她觉得她并不孤单,让她觉得,身体只是身体,与嫁人无关,也与道德无关。
那是一个雨过之后的早上,刚刚打开小馆的窗户,蝉的叫声就从三岔路口的树上荡进来,随后,霞光也铺洒过来。它们先是在远处的树梢上、房顶上闪烁和跳跃,之后一点点的,就洒向了小馆的墙壁、窗口,洒进了小馆的屋子。
这个早上,因为空气清爽,也因为做了一个好梦,二妹子心情格外的好。梦里,她坐在一条小舢板上,在一望无边的大海上飞。海风很大,一阵阵吹过,鼓荡着她的裙子,她好像穿了一条又肥又长的裙子,风在她的裙子里鼓荡时,仿佛一个气球把她托起来,飘飘欲仙,舒服极了。梦里的裙子让她舒服,二妹子一早醒来就在箱子里翻找,她真的有一条又肥又长的裙子,是两年前在海边时用纱料自己缝的,六片儿。一段时间以来对超短裙的喜欢,她早已忘了它。她找出它,上边压了细细密密的褶子,二妹子舀了一碗水,喷雾似的一口一口向裙子喷去,然后把它叠好,坐到屁股底下压一压,然后,就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