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程颂安已是重新躺回在床上,她非常急迫地想下床,但是崔元卿按住了她:“你急火攻心,吐了血,歇一会儿我马上带你去找孙大夫。”
程颂安的眼睛犹自发红,瞪着崔元卿道:“她是谁?是不是薛庭蕴?她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崔元卿握住她的双手,知道她关心则乱,慢慢安抚道:“庭蕴比你还大了两岁,怎么可能是她?”
程颂安理智逐渐回笼,她骤然发现这个秘密,又惊又急,来不及细想许多事。
是啊,薛庭蕴比她还大了两岁,相当于比挽心大了四五岁,她不可能装作挽心的。
程颂安迅速把所有的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从益州刚回来的时候,真正的挽心还是在的,她从小喜欢缠着自己,乍然久别重逢,兴冲冲地给她买了云片糕迎接她,她身体不好,就每日央求她讲着益州的那些淘气事,就像她也跟着姐姐漫山遍野跑着一样。
看她向往自由自在,程颂安就让人在净秋斋给她扎了个秋千,自己推着她荡得高高的,笑声飞出墙外去,她还回着头瞧她,是不是还在推。
后来挽心的身子就每况愈下,刚开始高烧不退,后来退了之后就缠绵病榻,不但府医治不好,连从宫里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沈姨娘每日以泪洗面,还是母亲做主,准许她带着挽心出去寻医问药。
“五年!”程颂安惊醒一般道,“你说五年前,她带了那幅画来找你,就是那个时候,她取代了挽心。”
“那个时候,沈姨娘经常带着她出门,或是求医或是求佛,所以我那一年我很少见挽心,她就是那个时候遇见并且取代了挽心的,挽心在她手里五年了!”
“她控制沈姨娘和挽心在外将近一年,已经足够熟悉她们,也从挽心口中知道了很多我们之间的事,从那个时候她就开始学着扮演挽心。”
“可能一开始她会像思退一样借用什么装扮,但是小孩子的样貌都是会变的,这五年,她一点点撕去伪装,可是她的样子已经深入到程家每个人的脑子里了,朝夕相处的人,她一点点的变化,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除了沈姨娘,谁会想到有人扮演一个病弱的女孩儿呢?”
崔元卿听她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不正常地发着抖,她的状态特别差,似乎再激动一点,就又会吐出血来。
“她绝不可能是庭蕴。”崔元卿的声音不高,像是怕又刺激到她,说完这句,暂时停顿了一下,看她没有激烈的反对情绪,才接着道,“庭蕴的年龄对不上,薛家抄家的时候,她已经十几岁了,不可能扮做挽心。”
程颂安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凝着他的眼睛,让他无处可逃。
崔元卿知道有一点不能否认,这个人一定跟薛家有关,跟薛庭蕴有关。
他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城外那个刺客,的确是薛家的人,但是能从他嘴里扣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信息,再多就问不出来了,看样子,他也不知道这个假挽心的身份。”
顿了顿,又道,“我之前没有交给你,是以为能得到庭蕴的消息,但……”
但是并没有,这些人说,薛庭蕴早已死了。
直到现在,崔元卿也才愿意承认,薛庭蕴真的已经死了,这个假的程挽心必定跟她生前很亲近,所以她才拿了那幅画老找他,给他和思退一个希望,让他们能无条件信任她、护佑她。
“五姑娘没有死。”程颂安很久没有说话,说出这句的时候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带着笃定。
她坚定地道:“她没死,我没有证据,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没死。”
崔元卿的眼中陡然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若她真的活着,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她授意的,她恨程家,恨程家太公毁了薛家,恨程颂安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处。
她也恨自己、恨思退,所以她不肯出来,她要眼睁睁看着他和程颂安相爱相杀,若没有意外,他跟程颂安本该像她的梦一样,做一辈子的怨侣。
他不信,庭蕴不是这样的人,她大概是已经不在了,这个跟她一起生活过的人在替她复仇。
“我要去崔府!”程颂安平静下来之后,反而变得深沉。
这次崔元卿变成了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只道:“太晚了,明日一早再回去。”
他回去的迟一点,就能面对这个真相晚一点,庭蕴不在了的事实就会迟一点,他面对思退的愧疚就能迟一点。
程颂安走到窗边,望着苍茫的夜色,忽然发现,她不再惧怕黑暗,她前世死时的那种绝望消散了一些,不是挽心害得她,她不必再活在跟自己的亲妹妹反目成仇,闹得家宅不宁的痛苦里。
她现在要做的事,比杀了那个人要重要,她得把挽心救出来,她一定在等自己去救她。
前世,她死也没能知道真相,挽心后来等了多久,最后有没有得知自己没活过30岁的消息,她后来怎么样了……
程颂安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疯掉,今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挽心救回来。
她把那只紫金冠重新扣在头上,将那个小小的包袱收拾起来,背在后背,面无表情对崔元卿道:“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说完,不等崔元卿的反应,翻身从窗子里面一跃而下,她的功夫虽不如崔元卿,但三层的阁楼倒也难不倒她。
她像只灵巧的狸奴,从三楼不断往一楼而下,大堂的小二对此一无所知,他只当楼上的客人安安稳稳在睡着觉,而程颂安已经在黑暗中辨清了方向,迅速朝崔家而去。
同样,崔家的门墙也已经困不住她,她几下纵跃,已跳入西南角的桂花苑。
桂花苑的上房灯火通明,程颂安犹豫一下便破窗而入,她已做好了要闹出一番动静的准备,却没料到上房里静悄悄的,一个丫鬟也没有。
“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窗下的贵妃榻上,幽幽传出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