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是个大节。哪怕如今世道乱了,这一夜没没了宵禁。
仗着各种关系蹲守在元嘉庄子上的各方势力的代表们,对于错过今年的元宵节,心中也是不无遗憾;但是只要一想到,他们如今在这里蹲守的目的,想到那金灿灿沉甸甸,明显比自家种的麦子更加肥胖得多的麦穗,他们心中又是一片火热。
天色渐暗,庄上的人却兴奋了起来,纷纷换上了过年穿的新衣服。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打扮起来,家里的男人们携家带口地手上提着纸扎的灯笼往大院那边集合。
咦?这架势可不像是要休息啊!
元宵节除了看灯之外,更重要的是代表了出年关。庄户们这会儿不应该早早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接下来的收割吗?
这些派来在庄子上蹲守的人,多半是各方势力的心腹;但是他们的身份还不足以住进大院,只能在庄户家中借宿。一段日子下来,双方也都熟悉了。他们还能忍住没问,庄户们却已经笑呵呵地打着招呼:“方管事,大院里有灯会呢,一起去啊!”
于是,大部分人就将信将疑地跟着去了。
大院前面有一大片平地。等地里的麦子收获之后,就会放在这里晒。现在空着,就拿来放灯。
这会儿天还没全暗,各家的灯都还没点起来。平地上已经摆了错落的石灯笼,隐隐划出路径来。樊浩轩带着元嘉出来,点了第一只石灯笼,然后就有人依次将石灯笼点燃。
人群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出阵阵欢呼。跟着就将自家的灯也点了起来。平地上准备了一些架子,能将灯挂起来。
庄户大都不识字,猜灯谜什么的也免了。有几家脑子活泛的支了摊子,卖点元宵甜汤之类的。
夏睿诚站在大院第一进房的二楼,俯瞰下去对整个平地一目了然。
樊浩轩带着元嘉上来的时候,看到夏睿诚在发呆,两人对看一眼,还是樊浩轩开口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夏睿诚抬头看了樊浩轩和元嘉一眼,也不做声。
樊浩轩也就没问,和元嘉坐了下来,吃元宵。
元嘉一碗吃完,才听到夏睿诚慢悠悠地感慨:“自幼看惯了云州的灯会,本以为热闹非凡,没想到……”他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他的意思也不是想说这个。
和云州城的灯会相比,眼前的这个灯会无论是从哪里都比不上。哪怕有易雪峰特意从云州城内采购的各种灯,但毕竟匆忙,要说多么精致华美,肯定是算不上的。更别提和往年那些大家富户们,动辄二三层楼高低的灯相提并论。
庄户们的手艺也不能和匠人们相比,手上的灯大多粗糙,式样也差不多是最简单的那种,却看得出也是精心打磨过的。
而就是这么一个城里人完全看不上眼,堪称简陋的灯会,却让整个庄子都沸腾起来。
易雪峰凑热闹,在一个石灯笼下面支了个摊子,专门卖孔明灯。两文钱一个,还能写上一句祝词。结果一整个晚上,他忙得连头都没怎么抬起来。
边上还有特意买了来,摆摊用的各种绢花头绳之类的小物件,差不多全是成本价出售,一样忙得不可开交。
夏睿诚看了一会,情绪倒是缓了过来,端起有点放凉的元宵,没让换热的,直接就吃了起来。一个小碗里面三个元宵,夏睿诚一口一个很快就吃完了。
“雪峰先生今天做亏本生意了。”夏睿诚起了个话头,“往年雪峰先生的一副字,在京城可多少人求着。”
孔明灯这玩意儿,放上去就烧没了。夏睿诚觉得略可惜。
元嘉看着易雪峰捉着一个庄户小孩儿的手,在灯上一笔一划地写,笑道:“有什么关系,千金难买我高兴!”
樊浩轩凑上去附和:“嗯,元元高兴就好。”
夏睿诚不语。今天这场简陋的灯会,短时间内操办起来,确实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虽然比起元嘉来说是九牛一毛,但是对庄户们来说却不一样。
关键是,这样的九牛一毛,有多少主人家会给自己的庄户们操办呢?
在夏睿诚的印象中,没有。
是这些庄户们不值得好好对待吗?
这些庄户们给主人家种田,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主人家米烂陈仓,庄户们大部分时候甚至连饱饭都吃不上。庄户们裁一件新衣,都要节衣缩食不知道多少时日。
在云州城郊,这样的庄子不少。这个庄子上的庄户们以前的生活和其它地方比起来,已经算是强上不少;但是和现在比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