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介意揭开往日的伤口,不介意说出难堪的真相,甚至不介意失去皇后之位,我只要二哥能够如愿以偿,见一面心心念念的人,感受到一点点满足,能够稍稍缓解他的病情。
我绝不能让二哥有事,绝对不能。
可皇上他不要我的东西,而齐音更无意于中宫之位。
我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可笑弱小,他们什么都不需要,怎么办,怎么办,可我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能让皇上,让齐音回心转意的东西呢?我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掉了。
那封信!我突然想起了韩江月那封绝笔信,齐家之于齐音的重要性,我太清楚不过了,我终于松了口气。
齐音答应了,我将齐音送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送去了我日思夜想的男子身边。
皇上当真肯让齐音去见二哥啊,我看着马车离去,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苦笑,他贵为天子,竟然愿意放手让自己的宠妃去见一个觊觎恋慕她的臣子,皇上,他原比我想象的更爱齐音,可越是爱得深,此刻怕越是心下难熬吧,我想今夜,皇上的心注定和我一样,要忍耐着深不见底的焦灼。
二哥会和齐音说什么呢?他会将过往的思慕之情一一倾诉吗?我坐在凤仪宫凉凉的台阶上心上亦是冰凉,我想他会的,毕竟他从未曾好好的同齐音倾诉衷肠,未曾亲口对着那姑娘说一句喜欢。
想着二哥眼中的柔情,想着二哥话语的缱绻,想着二哥院子里的梅花,想着梅花树下的他们,我的心仿佛疼出了窟窿,如若没有这许多迫不得已,他们或许真的可以做成一对璧人。
司梅告诉我愉妃已经回宫,宿在兴德殿了。
我抹干净不知悄无声息流了多久的泪,缓缓从台阶上站起,双腿已冻得没了知觉,我才知原来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这两个时辰好似走完了我这潦草一生,我这一生原都是背负着枷锁在无望地等待。
我遣人先将韩江月的绝笔信送到了长禧宫,司梅帮我暖着腿,我翻看着二哥府中的暗探刚刚递来的信,讶异齐音竟然有喜了!我苦笑不已,真是阴差阳错,太医竟是当着二哥的面探出来的,这让二哥情何以堪啊。
可和我想的相反,二哥并没有怨言,没有委顿,他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相思之语,他举止有礼,恪守尊卑,唤着齐音“愉妃娘娘”,没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真令人嫉妒,被二哥珍爱至此,真令人嫉妒得发狂!为了她,二哥情愿守着一生孤寒,情愿将深情永远掩埋,不肯,不让,不愿她心有半分负累,半分为难!
我突然理解了当日李筠巧恨不能杀死齐音的心,女人的嫉恨啊,当真可以焚烧理智摧毁心肠!
可李筠巧至少可以恨得明明白白,而我的嫉恨却永远见不得天光,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真可悲,真可怜,真可恨,我都不如李筠巧活得自在!
真是何必呢,何必?杨轩,你是生是死,我再也不要管你了!
我疯狂地将信纸撕碎,悉数扔进了火笼,看着火舌将它们吞噬成灰烬。
可我还没能平息自己的心火,又有一份二哥府中的密信送到我手中,我负气般撕扯开,刚刚看了一行字便已彻骨冰凉。
不可能!不可能!
我发疯了一般冲出凤仪宫,踉跄奔走在窄窄长长的宫道上,我要出宫!我要出宫!我要去见他!我要见我二哥!
我嘶吼着一次次推开死命阻拦我的司梅,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将齐音送到二哥府上,他心愿已了,便再没有了留恋,所以他撇下我一个人走了,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那么爱他,我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要丢下我!他从前不是最疼我了吗,他不会丢下我的,不会不见我一面就死的!骗人的,他不会死的!
我不允许!我是皇后,我是皇后,我是母仪天下尊贵无双的皇后!我有权势我有地位,我命令他不准死!
我的泪不断涌下,杨轩!杨轩!本宫命你不准死!
司梅连连哭喊着“皇后娘娘!”,不顾一切地阻拦我,我终究撑不住身心俱恸,断了线的风筝般摔倒在风雪里,沾了满身满脸的冰雪,司梅哭着尖叫,“来人,快来人!”
我望着漫天飞扬的大雪,泪凝结在眼中结冰,满目疮痍。
杨轩,你心疼齐音怕她受凉,为她铺了满满一车的毛皮,可是现在我也很冷,我浑身都冷,冷到骨子里了,你也心疼心疼昭儿吧,昭儿不要皮毛,不要你费心操劳,你过来握握昭儿的手,昭儿就会觉得很暖很暖,求求你不要走,你过来握握昭儿的手吧……
吾皇番外——雨中泪(八)
我昏迷了一天一夜,迷糊醒来时,头还钻心地疼。
司梅肿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顾我,怕我再次发疯,再次冲进风雪里,再次嚷着要出宫。
相伴六年,她还是不了解我。
我撑着身体坐起,虚弱但平静地哑着嗓子吩咐她准备好最丰厚的赐礼送到长禧宫,一字一句地教她怎么对齐音回话。
我二哥已经死了,我要做的太多,我再没有时间疯。
我将所有人遣走,重新捡起先前未能读完的信,第一行冰冷的死讯依旧将我的心生剐一遍,但我忍着疼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读着读着,却再也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栗,信中前两行是暗探所写,后面的字迹却是我再熟悉不过,临摹了千遍万遍的字体,那是二哥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