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茂云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拆掉石膏的腿,自嘲一笑:“干这个要蹬三轮,一来我没那体力,二来地盘都早被人瓜分好了,他们连自家人都舍不得分润,更何况我这个外人。我也犯不着为了份活计,和人争得头破血流。”
雁游若有所思:“那你一定是有了可以绕过他们的主意?”
“不错,本来还没想好,但刚刚见了你,突然就冒出这个想法。”常茂云指了指正在清理废墟的工人们:“如今日子渐渐好过,不少人都搬离老屋,住到单位分配的新房子去。我打算帮人免费搬家,条件是要他们把扔下的东西给我。如果能像你今天这样,遇上好东西,那固然是大幸运。退一步讲,其他东西也能找渠道换钱。”
破烂是怎么来的?不外乎清扫和搬家两种途径。但这会儿还不像后来那么物质丰富,大部分人家都过得紧紧巴巴,轻易不舍得扔东西。尤其是老人家,碎布头烂盒子也能保存个一二十年。有些人家的房子,甚至连过道都堆满了舍不得扔的杂物。
但华夏人也讲究辞旧迎新,加上这时能住得起新家的人,家境都还不错。一旦搬家,肯定不会再把破烂也带过去,那多影响心情啊。新居新气象,房子新了,东西也该跟着换新,谁都不想把旧居的破烂挪过来,那同没搬家有什么区别?大家更愿意省吃俭用地打几件家具、置办些新摆设,在亲朋好友走动时得到夸奖羡慕。
收废品做的就是这些人的生意。只不过,人们都是打包得差不多了,再把废品扛到收购站去换几张毛票。如果有人愿意上门帮忙搬家,还负责事后清理废品,一举省了两桩麻烦,谁能不乐意?
慕容灰不知国情,盯着常茂云看了几眼,脑里蹦出“雷锋”二字。旋即又从对方的表情里捕捉出几分不对劲:如果是白出力没利益的话,这人的眼神为何透着热切?等等,那份热切似乎是……
视线在常茂云和雁游之间游移几下,慕容灰原本打算收回的爪子,又默默伸了出去,继续坚定地搭在雁游的肩头。只做朋友什么的,继续被抛到九霄云外。
看见他的动作,常茂云唇角的微笑顿时发僵。
雁游仍自沉浸在思索中,对周遭的暗涌毫无觉察。他本是市井小人物,对百姓们的想法大体能猜个□□不离十。当即说道:“这主意不错,但是你有伤在身,恐怕不适合干重活儿。”
“家里的东西嘛,有轻巧的也有笨重的。到时我带上小盛,分工合作。”
常洪盛还从没听哥哥提过这事儿,当下听得直了眼。对于吃顿好的就能美上几天的他来讲,并不能理解哥哥一直想努力赚钱、出人头地的渴望。他觉得有份安稳工作,闲时找朋友玩玩,偶尔打打牙祭,小日子就足够乐呵了,没必要下了班还去赶兼职,累不说,或许还危险。哥哥上一份私活,不就出了事?
他刚想反对,但才起了个头,便对上常茂云严厉的目光,马上没骨气地举了白旗:“你是我大哥,你说啥我做啥。”
嘴上不敢说,他心里却在悄悄嘀咕:大哥这是受了什么刺激?那眼睛里蹭蹭蹭地往外冒火,上次看到他这种模样,似乎还是好几年前,雁子被不懂事的小破孩嘲笑是没爹没妈的孤儿。记得那次他把小孩揍得门牙都掉了,爸妈还给人家家长送了礼物道歉。这次……他又想揍谁了?这里似乎只有一个外人吧?
常洪盛瞄瞄状似微笑实则暗蕴怒火的大哥,又瞅瞅那个几乎整个人都快挂到雁游身上的花哨小白脸,怎么也想不明白,初见的两人是怎么结的仇。
气氛似乎越来越僵。常洪盛正绞尽脑汁,想该怎么阻止大哥带伤打架这个愚蠢的念头时,总算有人打破了僵局。
“雁哥,我把人都带来了——哎呀,是谁请的师傅?这不都打理好了吗。”
小巷那头,梁国足和几个青年坐在三轮后厢上,越过卖力蹬车的同伴,使劲儿向雁游挥手:“不过来都来了,多少总得做点事。雁哥,还有什么活计吗?”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是到了才知道有朋友帮我打理了,辛苦你们白跑一趟。”依旧未曾发觉不妥的雁游撇下几人,歉然地迎了上去:“要不,借你们的车帮我拉几扇木板到巷口?”
“没问题!”
…………
原地,慕容灰一改平日在雁游面前的耍宝,似笑非笑,俊颜含诮。末了向常茂云挑衅一笑,负手施然而去。
这一刻,他只想大骂昨天的自己无病□□。什么克制,什么理性,什么不够激烈。喜欢上一个人便如独舟行海,哪怕表面平淡无波,实际随时都可能遭遇惊涛骇浪。你永远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遭遇对手,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只要心怀欢喜,便已置身漩涡。
认真说来,他心底其实还有几分感谢常茂云。正是这个人让他意识到那番胡思乱想有多可笑。也让他明白,就算还达不到爱的程度,只是喜欢也不该轻言放弃,哪怕有丝毫动摇,都是在否定自己的情感。若没有足够的信心与执着,再深爱的人也会走到尽头。相反,只要足够坚定,又何愁不能修成正果?
而他慕容灰,恰恰是个自信到近乎厚脸皮的人。
唔,刚才小雁说得没错,要开学了,他们就是校友了。不过,他好像还没择系,要不要提前对小雁说一说,自己对考古学也颇感兴趣?
行在废墟里,明明是苦夏炎风,慕容灰却生生走出了春风荡怀的感觉,从尘埃里开出了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