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都不喜欢他了。”许衍又慢悠悠地削起了毛,“也没听你再提。”
“喜欢一个人还要天天挂在嘴上吗?拿心喜欢,又不是用嘴。”
拿嘴当然也可以喜欢啊,许衍默默地在心里开了个黄腔,正色道:“和他吃吃上海小吃,转转漂亮地方,踩踩马路,溜溜食,不也挺好。”
“太平淡了吧,我想做个特别的人。”
许衍问:“特别?你觉得什么是特别?”
“我追的一个博主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去那种很疯狂的日料小馆,去不知名的小岛,还有开车追夕阳,这不就是特别嘛!”
“不也是踩马路、吃美食吗?不是做的事有多特别,而是这件事是和这个人一起经历的,因为这个人,所以特别。”
许媛托着床沿眨巴眨巴眼,有些气馁,垂下头:“我也不像是他的特别的人。”
“就做你自己吧。”许衍走过去,蹲下摸了摸她失魂落魄的脑袋,“和喜欢的男孩儿一起玩,多喜庆的事儿,想太多你都忘记刚看见消息时多开心了吧?”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许媛依然扁着嘴,眼睛却笑了,切到聊天框给许衍看他们的对话。她两只手恨不得一起比划,一路把聊天记录翻到高考那天,看了半天,猛地转头问:“我天,他刚考完就两三分钟给我发消息,我是不是想多了?”
她的大额头差点儿磕上许衍脑门儿,吓得他赶紧后退一尺:“我猜你没想多……吧。”
“那我有信心了,我决定——”
等了半天没等到剩下那半截话,许衍问:“决定什么?”
许媛一秒泄气:“去迪士尼吧……全世界小孩都喜欢,我要是不是特别的人,起码迪士尼特别吧!”
敢情绕了半天还在特别这儿,许衍点了下她的额头,重回案头去修自己的坏毛笔。
许媛情绪来得快,走得慢,但不会有多的影响。她一个人不知想什么,过会儿凑到许衍这边看热闹:“那个哥哥和他女朋友怎么样了?”
许衍停下手里的活儿,语气平平地说:“分了。”
“啊?我以为他们……他们会再坚持坚持呢!”许媛又有点小难过了,“闫哥儿不是很喜欢姐姐吗?就因为不生小孩吗?你们男的是不是都想要小孩?”
“我清清白白一个同性恋,你别瞎说。”
“现在好像就是这样……”许媛惆怅地说,“时代进步太快,跟得上的人多,跟不上的人也多。说不上谁好谁坏,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理由,到最后也都不算好。”
“哥哥,你和谈哥也这样吗?有这种不得不的矛盾吗?”
说到正事就不叫嫂子了,今天这毛笔算是修不了了。许衍叹了口气,到旁边小桌拆了条奶茶:“我和他都是……完成时态的人,该有的摩擦早几年就和之前的人磨合过了,没遇上什么……”
他停了停,点头说:“要说有什么矛盾,就是凡事为对方考虑,自己总会先退一步。”
许媛是个假想理论大师,这会儿也听不懂了,她问:“退让不好吗?”
“他前段时间眼睛出了点小问题,因为我在准备参展,所以没告诉我。他真的有本事瞒过我,最后摔了一跤,额头撞开一道口子,他的朋友才联系了我。你觉得退让是好事儿吗?”
“他不想让你多操心,而且他也很大的人了……”
“媛媛,爱从来不是一个体面的词,爱只能让你想去做一个完美的人,而不是因为爱而完美。”许衍把奶茶推到妹妹旁边,“他退,我就要进。若是有一步没有配合好,我们就差了一步;两步三步,离得太远,就只剩下以为是爱的破铜烂铁了。”
许媛还停留在该不该和心动男孩一起去迪士尼的阶段,这段话对她来说信息量有些大,她思考了一会儿,大脑干脆过载了:“听不明白,难道重要的不是爱吗?”
“我们家的小囡囡啊。”许衍微笑着叹了口气,“爱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靠爱要是能行得通……”
他明智地停下了这个过于负面的话题,有些生硬地说:“我觉得迪士尼挺好的,哥哥给你赞助。”
那晚许媛回房间后,许衍给自己开了瓶酒。
有时候情绪上头是一件很无奈的事,并非突然的感悟或者长久的思绪,只在当下,不合适的人、不合适的时机,偏巧让思想滑过此处,然后就乱了。
在谈羽的事儿上,他有遗憾,惭愧于自己的迟钝,却又因谈羽的隐瞒有怒气。人太复杂,承认自己的错误时慷慨,可认错后却也不甘心,总是贪婪地想叫对方也伏下头。
说到最后,还是遗憾,不去想在下次做得更好,只想回到过去再弥补一次。
一瓶啤酒实在没什么多的感悟,些微的酒精上头,也只能达到延缓睡意的作用。
许衍重新回到了桌旁,对着宣纸发起了愣。
上海站的主题宏大,叫“生命”。
他想了很多天,什么是生命,如何用一支毛笔表达生命。很多年前,他看过一个讲述海洋生物的纪录片,在过于空旷的海底,任何生命都被衬托得异常渺小。
可生命绝不能用单一的渺小来概括。是渺小,但放在独立的个体身上,就是全部,就是来这世上走一遭的独一份的宏大。
太难了,许衍想给巡回展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眼下却连这个句号都写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