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离开脖颈,真个如释重负。乔茂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ldo;我这就可白昼见人了。我现在衣服也有了,钱也有了,我可以公然投店了。先在附近借宿一夜,探准了地名,访实了盗窟;就连夜折回海州,报信请功,查镖捕盗,报仇雪恨……&rdo;
乔茂真个是越想越高兴。身上的零整伤痕,虽没忘掉疼痛,眼前的隐患,他却丢在脑后了。喜极倦生,饿也来了,渴也来了;乔茂站起身来,暗道:&ldo;我先找口水喝,吃点锅巴,再找个地方一睡。只是还得小心,刚才在柴棚,门闩忽然倒挂,大是可虑,我还得留神!……我这样打扮,就遇见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rdo;
乔茂随将全身仔细看了看,自己衣裤上颇有血迹,穿在里面虽然不显,究竟不甚妥当。他便全身衣裳脱下来,把裤子撕成碎条,光着身子,将伤口重新扎好;然后将血迹之衣,卷做一团,用通条掘地,连铁链都埋了;外面重穿上偷来的衣服。只可惜他人太瘦小了,这衣服虽是平常身量,在他穿着,仍觉肥大。好在用搭包一扎腰,再将袖子挽上,也不很显。收拾定当,他仍背起粪筐出来。
晓风习习,晨光曦曦。乔茂精神一慡,方举目择路;忽从糙棚后面转过一个人来,说道:&ldo;相好的,别走!&rdo;乔茂不禁一哆嗦,回头一瞥,拔腿便跑。那人比乔茂身法更快,顿足一跃,早已阻住去路。乔茂把粪筐一放,说道:&ldo;你干什么追我?&rdo;那人冷笑道:&ldo;你干什么跑,相好的不用装傻,跟我走吧。&rdo;乔茂将那人浑身上下看了一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男子,内穿短装紧裤,外罩绸长衫,看不透是做什么的;只是双目炯炯,颇露英光,看样子手下必有功夫。
乔茂心里慌张,表面镇静着说:&ldo;我没有为非犯歹呀。你教我跟你上哪里去?&rdo;那人冷冷说道:&ldo;没有为非犯歹?你一个人大清早钻到看青棚子里做什么?你是干什么的?&rdo;
乔茂忙说:&ldo;我拾粪,我是拾粪的!我到糙棚里么?……这个,我的裤子屁股后面破了,我要掉换到前边来,这也不算是歹事呀,我又没偷你的庄稼。&rdo;
那人哼了一声道:&ldo;你就少说废话,但凡穿着靴子拾粪的,就得跟我走。来吧!别麻烦!&rdo;(叶批:妙妙,真真令人绝倒!)乔茂闻言,低头一看:&ldo;可不是糟了!&rdo;他满以为自己改装得很好,匆忙中忘了自己穿着一身老蓝布裤衫,脚下却穿着薄底燕云快靴。这穿着靴子拾粪,真真岂有此理!乔茂忙掩饰道:&ldo;这靴子是我拣人家的,又不是偷的。&rdo;
那人哈哈大笑,往前进了一步,说道:&ldo;你不用支吾,靴子不是偷来的,衣服可是偷来的。趁早跟我走,前边有人等着你呢。&rdo;
乔茂往旁一闪身道:&ldo;你别动手!跟你走就跟你走,我又没犯罪,怕什么!你可是鹰爪么?&rdo;
那人道:&ldo;拾粪的还懂提鹰爪,什么叫鹰爪?&rdo;
乔茂口中还是对付着,冷不防从粪筐取出斧头、通条来,抡粪筐照那人便砸。那人略一闪身让开,乔茂拨转头便跑。那人喝道:&ldo;好东西,哪里跑!&rdo;伏身一窜,已到乔茂背后,飞起一腿,&ldo;登&rdo;的一声响,将乔茂蹴躺在地上。乔茂懒驴打滚,一翻身爬起,亮斧头便砍。那人略略一挪身,又飞起一腿,正踢中乔茂手腕,斧头凌空而起。乔茂甩手待跑,早被那人赶到前面,使个拿法,把乔茂掀翻在地,照腰眼踩住。立刻夺去通条,将双腕一拿,倒剪二臂捆上;随往肋下一挟,奔向面前树林而去。
到得林之深处,只听林中有人问道:&ldo;怎么样了?&rdo;这少年男子答道:&ldo;抓来了。&rdo;把乔茂往地上一扔,喝道:&ldo;不许动,动一动要你的命!&rdo;那个林中人说道:&ldo;等我看看,是他不是?&rdo;过来俯身一看,道:&ldo;不错,是他!&rdo;伸手便给乔茂几个嘴巴道:&ldo;好奴才,你敢愚弄我;今天姑娘非打死你不可!&rdo;打得乔茂&ldo;哎哎&rdo;的叫唤;那少年男子忙拦道:&ldo;不用打他,先审审他到底是干什么的?&rdo;
林中人恨恨的住了手,又踢了一脚道:&ldo;你这小子太可恶了。我问你,你到底姓什么?你是哪一门子的贼人?从实说来,姑娘教你死个痛快。你若再捣鬼,我活剥了你的皮!&rdo;
乔茂左半边脸被打得通红,齿龈也破了,顺口角流血。仰面看这林中人,是个男装的少年;生得细腰扎背,手腕白嫩,团圆脸,柳叶眉,直鼻小口,两只大眼皂白分明;语音清脆,江南口音。乔茂看出是个改装的少年女子;身穿着深青绸长衫,墨绿绸裤,脚登窄靴,马兰坡的糙帽没戴在头上,由左手捏着;露出头顶,绿鬓如云,结成双辫,盘在头顶上。看年纪二十二三岁,颇显着英姿刚健而婀娜;两耳没垂耳环,也没有扎耳朵眼。乔茂心说:&ldo;糟了!冤家路窄,又遇见那个刺他一剑的女恩公了!&rdo;
这女子眉横杀气,面含嗔怒。乔茂心知昨夜说谎潜逃,大触女侠之怒;此时一定难逃公道。转念一想,这究比陷落贼手强甚,总还可以情求。乔茂便低声诉告:&ldo;这位女侠客,恕小人无礼。我实在有偌大难心的事,方才从虎口中逃脱出来。我不敢愚弄人,我委实有万不得已的难处。&rdo;
那男子请这女子坐在小树根下,他自己坐在另一边,看住了乔茂;也教乔茂坐下,但不释缚,催乔茂赶快实说。乔茂再不敢掩饰,从实供道:&ldo;我不叫乔老刚,我实是海州振通镖局的一个保镖的。&rdo;少年女子道:&ldo;什么,你是振通镖局的镖师?别不要脸了,振通有你这样的镖师,真真丢透人了。我问你,振通的总镖头是谁?&rdo;乔茂道:&ldo;是铁牌手胡孟刚,我们是患难的弟兄。&rdo;女子道:&ldo;呸,你还敢胡吹!我问你,胡孟刚今年多大岁数,什么长相,他师父是谁?&rdo;乔茂正待回答,那少年男子劝道:&ldo;姑娘不要着急,您教他说完,再审他的虚实。&rdo;转对乔茂说:&ldo;你只老老实实的讲,你要睁开眼睛,不要拿我们当秧子。&rdo;乔茂道:&ldo;我再不敢。只因我们振通镖局和江宁的安平镖局,双保盐课,由海州解往江宁。不幸在范公堤遇见绿林劲敌,我们镖师全数负伤,镖银二十万被劫。是我感念胡孟刚多年相待之情,虽然受伤,我仍从小道绕缀下去,以致犯险觅镖,遭擒被囚……&rdo;
那女子杏眼圆睁道:&ldo;胡说八道!你们是在范公堤失的镖,还是在高良涧失的镖?你这东西一虚百虚,满嘴说谎。你说你是被绑票,教我替你拚的半夜的命,你反倒溜了!&rdo;说着站起来,又要过来打,并且说道:&ldo;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算恨透你们了。&rdo;这一句话,说的那少年男子嘻嘻直笑。(叶批:就这一句闲话,引出了!&ot;万言的情史来。宫注:原著从下章起便插出&ldo;杨柳情缘&rdo;故事。)
乔茂忙说:&ldo;姑娘不要生气,我有下情。我们实在是在范公堤中段、盐城前站丢的镖银。我夜间被擒,教他们给掳走,我只知道他们把我装在车上,又搬在船上,走了三四天的路,把我囚在这里。我直到现在,还不知我存身何地呢,我实在连这里的地名都说不清。&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