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都不要命了,还不喜欢她?你宁可自己死,也绝不肯伤她的贞洁么,难道她那看不到摸不着的清白,比你鲜活实在的命还要紧么?”李凤凰的嘴角翘起,像狐狸一般逗弄着自己的玩具。
本已转身要走的周正,听到了这一句话,又回转过身来,怒斥道:“我维护的不是什么贞洁,也不是什么狗屁清白,但我誓死捍卫韩娘子身而为人的尊严,这是她那样一个自尊自重之人应有的回报!你不是女人吗,难道你就感受不到吗,这个封建社会对你们的压迫?”
“哟,真是笑死人了,你要为韩少清话便为她话好了,何必扯上这天下的男人女人。十二生肖你属大蒜是么,口气这么大。那你倒是看,这天下的男人女人,怎么个平等法?”李凤凰当然是支持男女平等的,但她已先入为主,认定周正纯粹是为了维护韩娘子而在强辩,因此出言讥讽,让他继续下去,只等他错了一丝一毫,便出言糗他,要他斯文扫地。这是她一贯的做法,见了讨厌的人犯错,她是不会上去跟人一个字一个字掰的,那未免有失风度。相反的,李凤凰会任着由着,到对方无法自圆其了,才会出来收割战场,追求一击必中、一击致命,让人一败涂地。
“男人与女人,生来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经由十月怀胎来到这个世界,一样要牙牙学语,一样要慢慢长大……我们是人类,从根上来来我们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分工、是我们在社会里扮演的角色,男性经由选择进化,相较于女性,变得更强健,更有力,因此承担了狩猎、对抗外敌等等的责任;女性则承担孕育生命、抚养幼子、操持家务等的责任。”
“哼,你了这么多,不还是在你们这些臭男人比我们女人优秀吗,你们更强健有力,可以承担那么多的责任,我们女人便只能呆在家里,做做家务,带带孩子。这就是你的高论吗?”李凤凰冷哼一声,目光中多有不屑。
周正摇了摇头,严肃地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并非男性变得越来越强大而承担起了那些看似更困难、更值得称道的责任。而是因为男人必须承担这些责任,我们才进化成了这副模样,变得更强大、更有力。”
“有什么区别吗?”亏得李凤凰才思敏捷,总算听明白了周正这一串绕口令般的话。但听得分明,不代表能完全理解,毕竟周正的观来自一千几百年以后。
“有,女性有孕育生命的能力和责任,这是男性无法取代的,女性会因为生了一个或者两个孩子而对男人产生优越感吗?不会的!因为这是你们本就该承担的责任,这是人类族群需要你们做的。同样的,无论在哪种动物中,雄性都是要承担抵御外敌等责任的。男人变得越来越强,就是为了保护越来越弱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这是我们本就该做的,根本不能作为男性比女性更优的论据。”
“可是,如果只看个人的话,就拿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来作比较,男人更强是显而易见的……”李凤凰情不自禁地出了这句话,这当然不是她自己的观,相反的,这正是她一直想要解决的问题。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女性,她一直想试图证明女子并不比男人差,但是受限于时代,无论她有多么聪慧,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当她思考到深处,“从个体看,男性就是比女性更强”这句话就会像天花板一样将她挡住,任凭她思索得再多,也只是在这天花板前撞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如同牛顿这样伟大的物理学家,提出了经典物理学的三大定论,科学界高山仰止般的存在,依旧受限于时代,无法解决“地球为什么会转动”这个问题,最后在晚年信奉上帝,称是“上帝踢了地球一脚,所以地球才会转动”,算是自圆其。
李凤凰思索这个问题已经好些年了,从她当初豆蔻青春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成熟妩媚,但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她本来已经要放弃了,但此时此刻,周正在她面前了这许多本该千多年后才面世的言论,几乎为她打开了一扇眺望新世界的窗,让她情不自禁地把那最令她无法解决的问题抛了出来。她看向周正的眼光无比热切,她想知道,眼前这个男子,能否为她解开那已纠缠了她多年的问题。
李凤凰是如此郑重其事,而周正却只是冷哼一声,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道:“我问你,你家养鸡吗?”他听力惊人,隐约听到李府里,有鸡鸭的叫声,便这么问到。
“养啊。”李凤凰愣了一下,不知道周正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是不会在宅子里养鸡养鸭的,但李府里情况有些特殊,府中的女子们,都是李凤凰收留来的,而不是雇佣来的。雇佣,那没谁是傻子,肯定是需要几个人,便雇佣几个人。但收留就不同了,收留的人数是一直上涨,会一直达到上限为止的。而一旦人数超过一个数值,那府中的日常料理打扫之类的活,便都被分完了,有些人就没有工作机会。李凤凰深知人心之道,她知道没活干,只是白吃白喝,是会损耗人的精气的,不利于那些苦难女子恢复自信和自尊,便在府里养了不少鸡鸭鹅,让那些女子们有些活干。
“我问你,你家里有公鸡吗?”
“有。”
“那你家有母鸡吗?”
“也有。”
“公鸡比母鸡长得健硕,尾羽也斑斓得多,公鸡是不是比母鸡强,那你为什么不独养公鸡,还要养母鸡呢?”铺垫了两个来回,周正把终极问题抛了出来。
“这……”答案近在眼前,李凤凰却不出来。
“因为公鸡打鸣,母鸡下蛋,抛开功能性谈强弱,根本毫无意义。”周正的话像是一声惊雷,听得李凤凰浑身一颤,她多年以来没能解决的问题,在今时今日,终于有了答案。这个答案过于简单,简单得让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而趁着李凤凰愣神的时候,周正又把话题扯回到了韩娘子的身上:“男人与女人理应是平等的,但在这样一个时代,你们被整个社会压抑着、迫害着。”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们婚前要守贞,婚后要改姓,丈夫死了要守节,就算丈夫活着,那也没多好,丈夫可以流连烟花地,妻子却只能空守冷清闺。你们没有正经出去工作的自由和权利,你们没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和权利,你们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选择和权利,你们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高呼一句‘这不公平’的权利都没有。女人,你们是这么的可怜,你跟韩娘子都是时代的受害者,可你却还要去害她!”
“她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了那可笑的虚名,是的,那三贞九烈的虚名是可笑的,但纵然是这么可笑的虚名,也是她竭尽心力才得到并想精心维护的。她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才把自己从一个会被男人在逛窑子时、喝花酒时提起的俏寡妇,出现在下流笑话和流言里的女主角,变成了一个受人称道的女子。我把一百二十万分的嘲笑送给所谓的贞洁制度,但相对的,我把一百二十万分的尊重,给那些自尊自重的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见周正发起狠来,了许多超越本时代局限的疯话,李凤凰听得有些愣神。周正对男女关系的理解,对人格与尊严的看重,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许多话她不是没想过,但受限于时代,她并不曾或者并不敢想得那么深。陡然听得这些个“胡言乱语”,结合了自身的境况,所谓“封建时代对女性人格和尊严的压抑迫害”云云,只觉得句句切中肯綮,简直是到了她的心坎里,令她几乎要搂着周正亲上二三十口。
如果原本李凤凰抛开了偏见后,觉得周正容貌出众、性子憨直,非是俗流,现在就更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了起来,胸襟宽广、目光高卓,乃是旷世奇男子一枚。但这种欣赏并不妨碍李凤凰继续她的恶作剧,甚至更提起了她恶作剧的兴致——还有什么比趁着这样一个奇男子还是稚嫩雏鸟的时候,作弄他一番更有趣呢?这等风姿超卓的奇男子,以后必然是不会籍籍无名的,然而无论他以后是横绝四海还是扶摇千里,在他的人生履历里,也逃不了被她李凤凰摆了一道的窘迫,就像逗弄幼狮一般,想想便觉得有趣极了。李凤凰按下了心中的击节叫好的冲动,冷笑道:“哈哈哈,得好,然而这并没有什么鸟用!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腹内绞痛,你确定不照我的做么?”
“我不要!”
“再考虑考虑吧,年纪轻轻的,别为了个女人把命搭上。”李凤凰嘲笑道。
周正见自己了这么许多,李凤凰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残酷模样,不禁跺脚长叹:“我真是智商有问题,跟你了这么多废话!”
周正当然知道李凤凰的没错,现在他腹内好似刀绞一般,简直有肝肠寸断的感觉。但他心中对李凤凰已经生了轻蔑之心,不愿在她这种人面前服软,咬牙之下,他忍着疼痛,假装道:“我好得很,不劳姑娘费心了!”
“真不痛吗?”
“不痛!”
“你确定?”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反正不要你管!”
“嘿,我还真没见过有人吃了六颗麻仁丸都不腹痛的,你的便秘那么严重么?”周正装得全然无事,一身英雄气概,李凤凰看着他的模样,便再也忍不住了,笑嘻嘻地道。
“你什么?”周正闻言,一脸惊诧地转过身来。
“我,你吃的是我爹爹治疗便秘的药,你现在走出去,恐怕走不到一百步,就要难堪了!”丹凤眼佳人用袖子掩着樱桃口,周正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眯了起来,弯弯的像是新生的月牙——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