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自己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在越无咎与季织月跟前晃了晃,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少女脸上满是骄傲的笑意。
“我从小就是被各种毒液泡大的,小时候跟着我娘满山跑,再毒的蛇虫鼠蚁我都见识过,没有什么能把我毒倒,我早就百毒不侵了,就算再来一千只,一万只海蜈蚣,我也不在话下!”
“宣铃,这不是好玩的事情,我不想你为了我如此涉险……”
“不不不,我没有涉险,是真的,世子,你相信我,我当真是百毒不侵!”
似乎急于证明自己般,施宣铃连忙搬出了回忆:“小时候我娘去世没多久,我爹出门办事去了,府里的大夫人给我端了一碗鸡汤,里面就加了一味剧毒,好像是叫什么绝命丸,听着很吓人,无色无味的,服下后会让人死得很痛苦。”
“大夫人想用这个毒死我,我稀里糊涂喝了那碗鸡汤,半夜听到大夫人在窗外同管家说话,他们都说我必死无疑了,可我也只是肚子疼了一晚,全身裹在被子里,从头到脚出了些冷汗,第二日就没事了。”
“那大夫人第二天见到我活蹦乱跳的,吓得脸色惨白,还以为撞鬼了呢!她后来还吃斋念佛,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经书,也再不敢对我下毒了!”
“她一直以为是菩萨在保佑我,怕自己再做坏事被菩萨惩罚,可世上可怜人那么多,菩萨哪里救得过来呀,分明是我自己缩在被窝里,硬生生扛过来的呢!”
提起往事,施宣铃毫不在意,反而眼角眉梢皆染着笑意,越无咎却与季织月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二人皆笑不出来。
施宣铃越是将儿时的那一晚形容得轻描淡写,妙趣横生,就越让人难过心疼,毕竟那一年的小小孩童,才不过九岁,刚刚丧母,在施府无依无靠,还要被人处心积虑地下毒谋害。
漆黑不见光的屋里,她忍住浑身疼痛,紧紧缩在被窝里的那一刻,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害怕,又多么想念……自己的家乡啊,那个遥远而不可触摸的地方。
越无咎忽然在一刻,明白了施宣铃多年来的执念,她为何那么想要回到青黎大山,回到族人的身边,因为那儿才是她真正的……家。
“这事你没跟你爹说吗?”少年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强忍住了万般情绪。
施宣铃不在意道:“说了啊,可我爹不信,反而骂我自己乱吃东西,闹坏了肚子,毕竟那药那么毒,我若真吃了下去,哪还能活下来?我就知道他不信,毕竟我爹的化灵物可是一头‘倔驴’啊,瞧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所以之后不管大夫人再做什么,我都懒得告诉他了,反正他也不会管我的……”
少女絮絮叨叨着,又开始说着别人听不懂的一些话了,可越无咎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绵长的眼神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心疼。
“原来,原来这些年在施家……你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在他跟施宣琴出去踏青游玩,无忧无虑在长空下放风筝的时候,那个被困在阁楼的少女,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无人在意,饱受欺凌,孑然孤单的日子。
眼前不知怎么,又浮现出了那一年的那一日,他从后门溜进施府,一抬头,就看见阁楼之上,少女独自坐在栏边的情景。
单薄的长裙堪堪盖到脚踝处,微风轻拂间,她双足赤裸着,在半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当时的少年绯红了脸颊,只在意到少女一双雪白赤裸的足,可如今想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一年独自坐在栏边的施宣铃,究竟有多么——
可怜,一道冷冷清清,自说自话,只有天上白云为伴的……可怜影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随手送给她的那双鞋,不经意给出的那点温暖,才显得那般弥足珍贵吧?
越无咎深吸口气,忽然对着施宣铃,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宣铃,对不起。”
那一年的自己,为她做的太少了,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爬到阁楼之上,跟她一起席地而坐,谈天说地,陪她度过每一个孤清冷寂的朝与夕。
“世子,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又不关你的事啊。”
施宣铃显然没看出越无咎那掩藏在冷峻外表下,百转千回,柔情丛生的少男心思,只是挥挥手,洒脱笑道:“一切都过去了,也没什么打紧的,我现下不是好好地活着么?能吃能喝能睡,身子骨比谁都要强悍,当年大夫人没能毒死我,如今这区区一百只海蜈蚣,也不会伤我分毫的!”
她说着,一下往越无咎跟前凑近了些,摇着他的一双手,像个撒娇的孩童般,眼巴巴地求道:“世子,你就别担心了,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我还想跟你一起住到那澜心小院呢,你就让我试一试,可以吗?”
越无咎难以抵挡这一招,正犹豫不定间:“宣铃,我……”
桌前另一边的季织月却已经陡然站起身,下定决心般:“不成,还得找一个人帮忙才行!”
她头脑清晰,已经不声不响谋划得很远了,“哪怕施姑……小铃铛真的用手去捕捉海蜈蚣,三天内也凑不齐一百只,这玩意儿很稀少,分散难觅,我得找人帮忙挖个尸坑,引一大堆进去才行……”
“找,找人帮忙挖尸坑?”越无咎与施宣铃皆听愣了。
“是啊,少岛主不许世子插手,我便只能去找另一个人帮忙了,时间紧迫,今晚就得叫那人答应才行!”
季织月干脆回答道,她仿佛一切都计划好了,胸有成竹地抱起桌上的百宝箱,径直就朝外面走去。
这果决利索的行事作风,还真同少女那粉粉嫩嫩,愣愣呆呆的外表不符,施宣铃忍不住在她身后问了句:“织织,你去哪儿啊?”
季织月头也不回,只扔下三个字:“去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