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简举以上上堂法语的两例以外,因资料太多而不提,至若大禅师们的专著,以及酬答的信札,都是很好的禅学资料,如果舍此而不用,单提公案、机锋以概谈禅学,那是背道而驰的事,千万不可以此误人,真是罪过不浅。总之,无论是宗教或哲学、教育、学问、著作的真正目的,是在给予别人以安身立命,与立身处世的正确目标,并不是只为一己的虚誉,故意撮取标新立异,言人所不懂的便自鸣高了。
4必须具备禅学与文学的素养
禅宗固然是中国佛教的中国佛学的特色,但从释迦牟尼所创立的整个佛学的体系而言,它的基本宗旨,与最高的目的,并非因与中国文化融会以后,就根本推翻了释迦佛教的主旨,只是在教授法的方式,与表达最高真谛的言辞与方法,产生一种中国文化特出的姿态,而且渗合借用儒、道两家学术思想的名言和作风而已。因此研究禅学,若不全面了解佛学大小乘的学理,遍览经、律、论三藏的经典,明白中国各宗佛学的大义,以及不通佛教修行求证定慧的方法与工夫,只取禅宗的机趣而言,必然不能触及其中心的宗旨与道果,至少,会落在愈走愈偏,愈学愈仄的情况。况且现代印度瑜伽术等类似禅定的工夫,已经普遍展开,在世界各国传布,如果讲禅宗毫无实际的修证经验,恐将被人唾弃,认为是清谈欺世的谎言而已。倘是一个立心学禅的学人,应抱&ldo;遁世不见知而无闷&rdo;,&ldo;确乎而不可拔&rdo;的宗旨,决不要因为举世谈禅我亦谈,不肯真诚向学,只图&ldo;曲学阿世&rdo;,以博取一时的虚誉,那就于人于己,都有莫大的损失了。总之,千万不要忘记,禅宗以证取涅槃妙心,了脱生死而超然于物外为主旨,岂可离了佛学的教理,而徒托空言而已。
其次,我们要研读唐、宋以来的禅宗典籍,如果对于中国文学没有相当修养,那就会如古代禅师们所说&ldo;咬铁馒头&rdo;相似,就有无法下嘴的可能,尤其自中唐到宋、明、清的禅学,更进一步已与中国文学结了不解之缘,随处与诗、词、歌、赋等文学会流,倘使从纯粹的白话国语文学入手,恐怕极难了解其究竟。况且以中国文学发展史而言,自魏晋六朝以后,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清韵联,无一不与禅境有息息相关之妙,所以要全面了解禅学的精神,必须对佛学与中国文学,具有相当的基本修养。有些人又说:禅宗的六祖慧能,本来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樵夫,并不需要了解佛学与文学,岂不同样悟道而成佛作祖吗?诚然!但在六祖前后,又有多少慧能?本来佛法与禅悟,是属于智慧的造诣,聪明才智,到此一无用处,然而具备真智慧的人,究竟又有多少?如果动辄以六祖自比,早已失其谦虚之德,已经充满了侨慢之情,那与禅宗的宗旨,适己背道而驰了。何况释迦说出&ldo;教外别传,不立文字&rdo;的宗旨,却在他说过无数的经典以后,才提出这个扫荡执著文字名相的家风,他并非根本就不用文字而直截了当地立此宗旨,这点须要特别注意。总之,佛法与禅宗,都是因时因地适变的教学方法,凡是真智慧人的作为,成功各有千秋,大可不必刻舟求剑,致有回首茫然的结果;不过为学为道,必须要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做去,先求人乎其内,才能出乎其外,否则,浪费一生学力,那就太可惜了!
例一(这是例举禅宗与中国文学有密切关系的公案机缘):
秀州华亭船子德诚禅师,节操高邈,度量不群,自印心于药山,与道吾、云岩为同道交。泊离药山,乃谓二同志曰:&ldo;公等应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惟好山水,乐情自遣,无所能也。他日后,知我所止之处,若遇灵利座主(唐宋佛教称讲佛经的法师为座主),指一人来,或堪雕琢,将授生平所得,以报先师之恩。&rdo;进分携至秀州华亭,泛一小舟,随缘度日,以接四方往来之众,时人莫如其高蹈,因号船子和尚。一日,泊船岸边闲坐,有官人问:&ldo;如何是和尚日用事?&rdo;师竖梭子曰:&ldo;会么?&rdo;官人曰:&ldo;不会。&rdo;师曰:&ldo;掉拨清波,金鳞罕遇。&rdo;道吾后到京口,遇夹山上堂,僧问:&ldo;如何是法身?&rdo;山曰:&ldo;法身无相。&rdo;曰:&ldo;如何是法眼?&rdo;山曰:&ldo;法眼无瑕。&rdo;道吾不觉失笑。山便下座,请问道吾:&ldo;某甲适来只对者僧话,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望上座不吝慈悲。&rdo;吾曰:&ldo;和尚一等是出世,未有师在?&rdo;山曰:&ldo;某甲甚处不是,望为说破。&rdo;吾曰:&ldo;某甲终不说,请和尚却往华亭船子处去。&rdo;山曰:&ldo;此人如何?&rdo;吾曰:&ldo;此人上无片瓦,下无卓锥,和尚若去,须易服而往。&rdo;山乃散众,束装直追华亭。船子才见,便问:&ldo;大德住什么寺?&rdo;山曰:&ldo;寺即不住,住即不似。&rdo;师曰:&ldo;不似似个什么?&rdo;山曰:&ldo;不是目前法。&rdo;师曰:&ldo;甚处学得来。&rdo;山曰:&ldo;非耳目之所到。&rdo;师曰:&ldo;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rdo;师又问:&ldo;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rdo;山拟开口,被师一挠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师又曰:&ldo;道!道!&rdo;山拟开口,师又打。山豁然大悟,乃点头三下。师曰:&ldo;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rdo;山遂问:&ldo;抛纶掷钓,师意如何?&rdo;师曰:&ldo;丝悬绿水,浮定有无之意。&rdo;山曰:&ldo;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rdo;师曰:&ldo;钓尽江波,金鳞始遇。&rdo;山乃掩耳。师曰:&ldo;如是,如是。&rdo;遂嘱曰:&ldo;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药山,只明斯事,汝今已得,他后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钅矍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接续,无令断绝。&rdo;山乃辞行,频频回顾,师这唤:&ldo;囗黎!&rdo;(梵文译音,乃教授法师之意,一般用作代表和尚的称呼。)山乃回首,师竖起挠子曰:&ldo;汝将谓别有?&rdo;乃覆船入水而逝。
例二:
洛浦山元安禅师,初从临济,机缘不契,辞师他去。临济曰:&ldo;临济门下,有个赤梢鲤鱼,摇头摆尾向南方去,不知向谁家囗瓮里淹杀。&rdo;师游历罢,直往夹山卓庵,经年不访夹山。山乃修书,令僧驰往。师接得便坐,却再展手索。僧无对。师便打。曰:&ldo;归去举似和尚。&rdo;僧回举似,夹山曰:&ldo;者僧若开书,三日内必来!若不开书,斯人救不得也。&rdo;夹山却令人伺师出庵,便与烧却。越三日,师果出庵,来人报曰:&ldo;庵中火起。&rdo;师亦不顾。直到夹山,不礼拜,乃当面又手而立,山曰:&ldo;鸡栖凤巢,非其同类,出去!&rdo;师曰:&ldo;自远超风,请师一接。&rdo;山曰:&ldo;目前无囗黎,此间无老僧。&rdo;师便喝,山曰:&ldo;住!住!且莫草草勿勿,云月是同,溪山各异,截断天下人舌头,即不无周黎,争教无舌人解语?&rdo;师住思,山便打,因兹服膺。一日,问山:&ldo;佛魔不到处,如何体会?&rdo;山曰:&ldo;烛明千里像,暗室老僧迷。&rdo;又问:&ldo;朝阳已升,夜月不现时如何?&rdo;山曰:&ldo;龙衔海珠,游鱼不顾。&rdo;师于言下大悟。山将示灭,垂语曰:&ldo;石头一枝,看看即灭矣!&rdo;师曰:&ldo;不然。&rdo;山曰:&ldo;何也?&rdo;师曰:&ldo;他家自有青山在。&rdo;山曰:&ldo;苟如是,即吾宗不坠矣!&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