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有道理,沈伯琅便听进去了,没再多说什么。
晏非和沈伯琅倒不怕这座山,恨生说的情况都是真的,但是他们当初是从长生殿里爬出来的,长生殿倾覆的那天,天打鸣,鬼夜哭,入目之处皆是横肆的厉鬼,在那一刻,人间炼狱就在眼前,再多的骄傲良知希望,都被击溃,碎在心里像是恼人的玻璃渣,一下下地扎着,留下的伤痕是害怕,是恶意,是绝望。
从那一刻起,晏非和沈伯琅便已经死了,没有一个生人能在那里活下来,晏非甚至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厉鬼们是如何扑上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咬了出来。
他的灵魂早就碎了,安魄与其说是一把剑,倒不如说是他的灵魂的粘合器,是他的魂灵容器,是他活着的动力。
恨生才刚把花辞小心翼翼地放进池子里泡着,回身便看到了晏非和沈伯琅,他本该是惊讶的,但是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听他开口:&ldo;你们怎么上来的?&rdo;
晏非回头看了眼踩着草走出的羊肠小道,顺手一指,道:&ldo;顺着这条路走上来的。&rdo;
恨生直起身子,向他走了过去:&ldo;没有任何的反应?&rdo;
&ldo;没有。&rdo;晏非的目光沉沉地看着没有人照顾的花辞沉进了水池里,他收回了视线,道,&ldo;我该有什么反应?这山上清幽寂静,倒是个休养的好去处,我这身的病体,倒很可以在此处憩息。&rdo;
恨生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那眼冒着热气的泉水,泉面上有水珠滚来滚去,好似泉面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着,但无论是恨生,还是晏非,沈伯琅,六目看着都不曾在泉面之下看到什么异性怪物。
恨生知道泉水没有出错,唯一出错的应当是人。
恨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ldo;你们不是活人。&rdo;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要晏非辩驳,也不容晏非辩驳。
晏非和沈伯琅都很吃惊,即使两人都没有想要刻意掩饰死人的身份,但是即使如此,其他三个家族家长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们两人其实是死人,不仅如此,连是生死人的花辞都不信。究其原因,很简单,晏非和沈伯琅身上没有缠绕的怨气,即使是测灵,从他们身体里抽出来的也是正常的魂灵,而这是区分生人和生死人最重要的因素。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个生死人在变成生死人之前其实都吊了一口气,还活着,而晏非和沈伯琅那时是死了,死得透透的。
&ldo;既然都是同类,&rdo;晏非微微一笑,&ldo;便可以坐下谈一谈,至少我们已经有了谈判的基础。&rdo;
恨生道:&ldo;我们不一样,你们是人,我不是。&rdo;他抬起手,手掌之上已经团起了怨气,他一字一句道,&ldo;你们再不走,那就再打一架。&rdo;
即使没有办法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神情,但是晏非已经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与其说是恨生在厌烦他们,倒不如说是在害怕他们。
晏非觉得有趣,一个没了感情的宛若死尸的生死人,竟然还能在举止之间透出害怕,这实在是太让人觉得奇妙。
他沉吟了一下,一改方才和煦的态度,道:&ldo;既然如此,便打一架。&rdo;沈伯琅有些意外地扫了眼晏非,听他接着往下道,&ldo;我倒是很好奇,倘若我叫人抽干这泉眼中泉水会如何?&rdo;
沈伯琅会意,补充道:&ldo;我已经叫了研发局的人过来,抽干一眼泉水,半个小时就可以了。&rdo;
恨生将那手上的团怨气狠狠地向沈伯琅砸了过去,他回身挡在泉眼之前,誓死要用那副残缺的身躯挡着。正在此时,泉水中有了动静,恨生顿了顿,他转过身子,看着花辞湿着衣裳踉跄地从泉水踩着池边的软泥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她身上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才刚爬上了岸,脚
底一软,又滑了下去,扑通地掉进了泉水里。
恨生手疾眼快,把花辞捞了上来,花辞满脸都是水,她紧紧地闭着眼,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水和湿在额头的头发,含糊地道:&ldo;恨生,你身上怎么又臭了好多?&rdo;
晏非从身上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了恨生,道:&ldo;给花辞披上,小心着凉。&rdo;
听到晏非的声音,花辞整个人一激灵,霍然睁开眼,道:&ldo;晏非,你怎么在这?&rdo;她反应倒是快,似乎忘了晏非身上还带着她捅的伤,反而很紧张地用手扒着恨生的衣服,一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道,&ldo;你身上没有受伤吧?他们怎么样你了?&rdo;
晏非弯腰把外套轻轻地放在花辞身上,而后后退了两步,道:&ldo;是恨生邀请我们上来的,虽然的确有过小摩擦,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冲突。&rdo;
恨生听完之后转过头对花辞道:&ldo;他撒谎,我没有邀请他,是他非要闯上来的。&rdo;
花辞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安抚一只狗般,道:&ldo;别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你的。&rdo;
恨生倒是没有半点绅士分度,直接道:&ldo;我不想见他们,你把他们赶下山。&rdo;
他说完,径自就钻到自己的屋里,从屋内把房门紧紧地锁了起来。
花辞叹了口气,道:&ldo;不要介意,恨生……很不喜欢陌生人。&rdo;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沈伯琅,不由地想要出言讽刺,&ldo;沈先生也在,多亏您这管杀不管埋的态度,真棒,都附赠我鬼门关一日游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