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侯府?”李雍闭目沉思片刻,方道。“长孙霆风当年与你二叔是泽袍,他们有心了。”
“是。”李承宗偷看了亲爹一眼,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道。“还有鹿家……也说要来……”
“鹿家?哪个鹿家?”李雍猛然睁开双眼,了然发问。“左京辅都尉鹿虔?”
原幽州都尉鹿虔乃是新帝薛盛心腹。他保扶着薛盛来京城继位,薛盛投桃报李,本想将羽林卫统领的位置留给鹿虔,哪知却遭百官群起反对。薛盛初登帝位,势单力薄,只好妥协,便听从太后之意将鹿虔改任左京辅都尉。
在大陈朝,左京辅都尉一职为正四品武官,主要掌管地方军队,护卫京师及京师左郊的武事、治安纠察等。看似四品大员,已身居高官之列。可实际上,在武将云集的京师,四品只能算是中等,手中兵将的数量也不值一提。甚至,若是不得圣旨,鹿虔绝不能带兵进入皇城。
李雍不知新帝对鹿虔的这项职务安排有何看法,至少他自己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他是新帝,应是每晚都睡不着觉。
“正是。”触上亲爹冷厉的双眸,李承宗的声音愈发低了。“儿子带长安回来的时候,路上偶遇鹿家子嗣,同行了一程。今日鹿都尉特意来寻儿子,说是……”
李承宗话未说完,李雍已无奈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隔了一会,李雍方才揉着眉心轻声道“新帝今年只有十岁,主少国疑,便当是太后垂帘听政。只是新帝与太后既非亲母子,新帝背后依仗的是地方世家,太后背后站着的则是金陵王氏与琅琊王氏。依你之见,他们俩能和睦相处么?”
李承宗勉强提了提嘴角,干涩道“怕是缘木求鱼。”
按大陈朝的规矩,十六成丁,也就是说薛盛还有六年才能真正亲政。即便薛盛是皇帝,能够特事特办。十四岁就娶亲,十五岁开始学着治政,那他也要至少当五年的傀儡。
“可为父却是先帝帝师,你娶的更加是金陵王氏嫡女!”李雍猛然提高了音量,怒瞪着李承宗。“你觉得,朝野会以为我们是哪方阵营的?”
“父亲!正因为我李家原是两不相帮,所以才更加应该不偏不倚啊!”李承宗急切地为自己分辩。
“是么?”李雍却付之冷笑,“为父看来,怎么像是你李祖远两面下注左右逢源?”
李承宗立时一噎。
“既已下定决心两不相帮,就该及早抽身而退。祖远,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想到眼前这独子年过而立行事还这般愚蠢,李雍不由更怒。“你才智驽钝,我死以后如何能放心将李家交给你?”
李承宗急忙跪了下来,泣声劝道“阿爹息怒!儿子亦知自己绝非治政之才,来日随阿爹归乡,朝堂之事儿子定然一言不发。”
“若是将来你岳父要调你回京师呢?”李雍冷冷发问。
李承宗连连摇头,老实道“儿子没这本事。岳父要调儿子回来,看重的并非儿子,仅是阿爹文宗之名。儿子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只愿为一方牧民官,靖平地方造福百姓。岳父若是逼迫过甚,也只好辞官!”
“起来罢。”李雍这才稍稍息怒。
李雍也明白,他这儿子虽说拙于权谋,可却老实诚恳实斧实凿。若能坚定心意言行如一,也足可守家了。想到这,他不由一声长叹,温言嘱咐“祖远,别忘了你今日之言,阿爹不会害你。”
“儿子明白。”李承宗乖乖应声,擦着眼泪站起身来。
“宴请当日,我便将长安身份公之于众,那日祠堂里说的话也将一分不差地告知众人。祖远,你是我亲子,现下后悔也还来得及。”李雍又道。
李雍明白,以他的年纪必然走在李承宗的前头。若是李承宗对他分家的办法心有不满,这就是他亲手种下的祸根。李家起于萍末,若想绵延不绝,就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李承宗却决然摇头,斩钉截铁地道“玄琦是我亲妹,儿子对长安的爱护之情绝不下于阿爹。阿爹的安排,儿子心服口服,绝不后悔。将来,大郎和三郎的前程荣光,儿子自会去挣。若是挣不到,也是儿子没本事,不怪阿爹。”
李雍闻言,心中更是熨帖,不禁将李承宗招到身前握着他的手殷切道“祖远啊,别怪阿爹偏心。你是李家嫡子、大郎是李家嫡孙,阿爹怎会不在乎?然则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尽读;不如积德行于世间,以为子孙长远计。阿爹文宗之名,他日你能借光;可若是大郎读书不肖,还能借光么?我将一半家产分给长安,确为照拂他。可要将此事昭告天下,却是为了你和大郎。来日,天下人必定会因此事赞你和大郎德行出众,不敢小视你等。”
李雍如此推心置腹,李承宗只感动地泪水涟涟,忙哽咽道“儿子定教大郎三郎潜心读书,绝不敢坠了阿爹文宗之名。”
“这就对了!”李雍这才满意地拍拍李承宗的背心。
李雍眼明心亮,早已看透李家虽说富庶,可与那些世家门阀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但凡子孙之中出一两个败家子,万千家当也要给他败尽了。不如以德行调教子孙,牢牢守住文宗之名,才是立身的根基。
“话已说透。宴席当日,你媳妇是我李家唯一的女主人。如何令她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胡说八道贻笑大方,那就是你的本事了。”李雍最后提醒道。
李承宗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美艳老婆实属胸大无脑偏又心思狭隘,处处爱掐尖争胜。对于李雍要将一半家当分给长安一事,王丽质在私底下更不知对他抱怨了多少回。
然而,或许所谓的爱情便是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李承宗身体力行,依旧对王丽质一往情深无怨无悔。只见他沉默片刻,正色回道“儿子已经想好了,宴席当日已求了岳母作陪,席间只谈衣裳首饰与歌舞。阿爹尽管放心。”
一听亲家母要来,李雍这才彻底放心,挥手令儿子退下。
哪知李承宗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阿爹,儿子还是不知为何阿爹这次宴请如此急迫?”
月底国丧期满,下月初五新帝首次上朝听政,而李家的宴请却是定在了下月初三。李雍行事向来稳妥,宴请定在这个时间委实有几分轻狂了。
然而,提起此事李雍却不肯多言,只含糊道“到时你自会明白。”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