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病区后,李长安即刻去见了钟本。
钟本可比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们有见识多了,同样是见到李长安等人全须全尾地走出隔离病区,朔州大营的将士们只会欢呼叫好,而钟本却是忧心忡忡。
见到李长安,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长安,真是时疫?”
李长安面色沉凝地点了点头。
钟本吓地脸都白了,赶紧喝了一大口茶压压惊。“长安,这个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长安苦笑着扔给他一沓药方,回道:“我也希望是开玩笑,可惜,吴夫子的药方不是这么告诉的。”
眼见钟本取过药方一一翻开,李长安续道:“霍乱!若是救治不及时,极有可能转为伤寒。吴夫子与那对母子谈过,他们那一部的族人原本一直都在大鲜卑山以南一代游牧为生,种族极小,全族上下加起来大概也就二百来口人吧。这些年天色不好,一年冷过一年,牲畜都活不下去了,他们就跟着族人一同内迁。路上走了一年多,去年夏末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另外一个族群的鲜卑人,搭伴走了一段,然后就开始死人。两个部族的大人都认为是对方将天罚带给了他们,彼此争执、攻击、屠杀。那对母子的部族极小,根本不是对手,已被灭族,他们俩是趁乱逃出来的。本来是准备去东燕的王庭伸冤,没想到小孩子不认路,七拐八弯跑到咱们这来了。”
钟本一听李长安转述这对母子的来历,脸色即刻好看了很多,只轻松道:“如果这时疫是在东燕……也算是一件好事。”
“没那么简单!”李长安却摇着头泼他冷水,“我听那对母子说,这几年东燕那边也不好过,又冷又旱。再加上他们自身的卫生状况,根本就是一个移动的病毒收集器。慕容氏的王庭尽仿匈奴王庭,我绝不相信他们有能力消灭疫情。”
应该说,这个位面的东燕开国之君慕容皝可比原本地球历史位面的慕容皝有见识多了。原本地球历史位面的那位慕容皝建立前燕,定都龙城。有了固定的都城就意味着他治下的百姓住进了固定的城池,逐渐摆脱了原先的游牧习性。以此类推,鲜卑族人便从此逐渐失去了游牧民族最大的战斗力——机动性。
军事上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而生活上又因为民族大融合使得鲜卑人在样貌习俗、文字语言、谋生手段等各方面都逐渐向汉人靠拢,后来被人摁在地上反复摩擦、反复灭国也就可以理解了。
毕竟,封建政权最大的受益者从来都只是政治顶层的那一小撮贵族,而普通百姓只想活下去而已。究竟是谁在统治他们,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而在这个位面的慕容皝,虽说官制上尽学中原,听闻他们的朝廷之中也多用汉语,但在生活习性上却仍然保持了野蛮。逐草而牧、逐水而居,虽说在统治百姓上行政效率低下,但却能最大限度地以最低的成本维持住百姓的战斗力。
“游牧的生活使他们没有任何有效的手段分辨、隔离病人,所以这个疫病只会在他们的族人间不断地传播。等得病的人超过一定的数量,让东燕的大汗也自觉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十太舅公,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钟本想了想,忽而惊恐道:“起兵!”
“不错!与其让他们病死,不如让他们死在战场上。更何况,疫情更是一种可怕的武器!”李长安冷静,甚而冷酷地回道。
——既然自身的消耗无法避免,那就无论如何都要拖着敌人一起消耗。否则,势力此消彼长,自己的政权大祸临头就在眼前了!
钟本急忙起身道:“本将这就去著本!”
李长安亦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把这个事报给爷爷,让爷爷与十太舅公一同署名。”
钟本显然很明白这个时候让李雍与他一同署名上奏非但不是与他争功,反而是帮他分担责任。是以,他急忙握住李长安的双手,真切言道:“守拙!多谢,多谢!”
“十太舅公说哪里话?”李长安微微一笑,又道。“不过,我有个请求,还请十太舅公一定答应我。”
“你说!”
“那对异族母子,我要带走。希望十太舅公的奏章上也写明,这对异族母子已不治身亡。”
“这是为何?”钟本奇道。
他只当李长安要提什么利益交换,那知竟然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至于欺骗朝廷那两个异族的生死,反而只是一件小事。并且,以钟本的阅历,比起坦诚他们已被治愈,说那对母子已经死了,应该会更容易引发朝廷的恐惧和正视。
——因为如果将这两人交给朝廷的话,我只怕朝廷会将这两人暗中杀死。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对着钟本,李长安可不能说这么直白。是以,他只狡黠一笑,言道:“十太舅公不觉得那孩子很漂亮吗?”
——那女子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也的确颇有几分异域风韵。那孩子……再漂亮可他也是男的呀!
钟本望着李长安,下意识地沉默了下来,并忍不住开始为自己侄孙女未来的婚姻生活感到忧心忡忡。
在将自己抽空在隔离病区写好的防疫条例交给钟本后,李长安完全没耽搁时间,带着吴沛和李黑牛快马赶回了太原。至于刘官宝、何小五、周有熊还有那两名异族母子,曲中会带着他们连同被选上的矿工尽快返回矿区,并同样落实防疫条例。
回去的路上,吴沛忧心忡忡地劝告李长安:“这次回去,好好与你爷爷商量,可千万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说起这个,李长安立时满心的不快,当下撇着嘴抱怨:“明明意气用事的是你和爷爷!”
“井田制有什么不好?”吴沛亦忍不住反驳。
原来,自从李家成为晋阳县最大的地主阶级,李雍就一直想着寻个适当的时机在自己的土地上试着改良土地制度。
起初,他准备定下规矩,但凡在李家耕种十年的佃户,那块土地归他所有。
李长安当场反对,认为李雍此举不过是让佃户们又回到了自由民、遇上荒年不得不卖田卖地、最终再次成为谁家佃户的老路上来。而再有下一次,他们可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上李家这般仁慈的主家。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李雍,在反省数日后又打算推广他改良版的井田制。简单来说就是:土地仍归李家所有,统一规划,统一分配。如此一来,李家名下的土地利用率可以提升到最大值。到这里,这个制度除了不能压榨出佃户最大的剩余价值,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但后面就很可怕了——耕种后的产出由李家统一分配。
“天下大同!”李长安记得,当时吴沛是这么赞美这个制度的。
——的确是大同了!但是谁会愿意干活呢?反正干不干都是一样的待遇,对吧?在物质产出极为丰富的前提下,天下大同是按需分配,人人都有肉吃。可在物质产出极为低下的现在,天下大同是没有激励谁也不想干,最终大家一起挨饿!
一个月前,李雍在太原的书房内向李长安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李长安毫不客气地出言吐槽:“天下大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