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放下自己用来指挥的树枝,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嘴唇半晌回答道:“我想回家,但在家里要一直等。”“等谁?”“等爸爸。”“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不回来。”“那你在等什么?”小男孩被问得哑口无言,好像平生第一次发现这个循环是无解的,是无尽的。但他忍住泪水,咬着牙,还是执拗地回答——“等……爸爸回来。”小男孩回到家里的情景一般是这样的:母亲系着围裙端坐在长桌的一边,两只胳膊交叉搭在一起,像尊雕塑,一动不动,桌上摆着三副餐具和一些简单的餐食,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甚至听不到女人的呼吸声,只有悬挂在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摇摆。小男孩脱了鞋袜和脏污的衣裤,去卧室里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回到餐厅,坐在母亲对面,模仿着母亲的样子,也把两只手交叉搭在胸前,然后在剩余无尽的等待中,听着钟摆“滴、答、滴、答”的声响。以前不懂事的时候,男孩也曾偷偷尝过一口菜,被发现后,母亲勃然大怒,嘶声力竭地打了他一顿,怪他没教养,但他现在懂事了,知道即便再饥肠辘辘,也要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只是……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呢?于是他小声问母亲:“妈妈,我们在等谁?”“等你爸爸。”“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回来。”“他要是不回来呢?”“那就等到他回来。”又是一个无解的循环。小男孩垂下头,不说话了。他的母亲本性不坏,只是格外严厉,不会真的让他饿到昏过去。往往在钟表敲响八下时,母亲会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然后起身离开餐厅,卧室如果没关门,就会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哭泣;小男孩也终于可以尝一尝母亲做的美味佳肴,只是饭菜通常都凉了。时间又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母亲做了几道热腾腾的美食,满脸喜悦,招呼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来吃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男孩也情不自禁沉浸在喜悦之中,并且从那天起,他再也不用等到八点才能开饭,也不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但这段特殊的童年往事,却像是一柄烫红的小勺,在他幼小的内心里掏出一个洞来,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在钟摆“滴、答、滴、答”无尽的循环中,隐隐感觉自己还是在等着什么人——是父亲,还是其他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而那个人会不会来,他也不知道。生命留给他的启示只有等待,以及耐心。第二天从宿醉中醒来,亚瑟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环顾空无一人的寝室,心里难受极了,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卫生间里,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抓着马桶,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这时,卫生间外面有人敲门。“亚瑟,你在里面吗?亚瑟?”是王耀的声音。不同以往的是,亚瑟这次非但没有再因为听见他的声音或者看见他的人而感到烦躁,反倒是扭曲的眉眼松弛下来,原来他没走。在外面的人第二次敲门的时候,亚瑟从马桶上爬起来,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脏污的嘴唇,洗了洗手,然后打开卫生间的门。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亚瑟瘦削的下颌上还滴着水。“你——”“为什么要回来?”亚瑟冷声说,“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王耀手里端着一个奶锅,愣在原地,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没面子了?也的确,昨天他神志不清又哭又闹的样子确实反差够大的,今早在卫生间而不是在某个地缝钻里找到他,已经算他脸皮厚了。王耀憋着笑,伸出一只手,两指并拢,向他煞有介事地保证道:“我发誓,绝不说出去。”“万一说出去了呢?”“那我是小狗!”王耀挺了挺胸脯,一副骄傲的口吻。亚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但对方惊讶的目光又令他很快收起笑,板起脸,一字一顿地“警告”他:“这是你说的!”知道亚瑟没有真的生气,王耀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快步走进寝室,把手里的小奶锅放在自己桌上,招呼他过来尝尝。“这是什么?”亚瑟疑惑地望着那一锅白色的汤,在王耀用勺子搅动的时候,里面偶尔还会有一丝橙黄的东西飘过。王耀歪头想了想,不确定亚瑟理不理解什么叫“大米稀饭”,于是用最通俗的话解释道:“这是……用米煮的汤,我又特地请食堂阿姨放了地瓜,喝起来甜丝丝的,不会没有味道。你昨天喝得那么多,刚才又吐得那么厉害,最好吃点清淡的,对肠胃好,要不胃出血了就麻烦了。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