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外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仇副将怒发冲冠,一进来就先拿起茶壶,就着茶嘴灌下一大壶凉茶下肚。
他拿袖子擦了嘴,忿忿不平道:“殿下你是不知道,这青军实在是太猖狂了些,咱们的大军不好进城,便在外头安营扎寨,结果那青军非让大军撤到十里之外,两军险些打了起来,这流匪还没清呢,自己人就要掐架了,殿下你说这都叫什么事!”
青军有意刁难,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从来一山容不得二虎,大军的到来对青军产生了威胁,再有罗颂的默认示意,青军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仇副将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但打仗拼命时,往往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一腔勇气和视死如归,他看不得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受这样的窝囊气,和领头的青军干了一架后,又气冲冲的回来了。
周蔻宽慰着人道:“仇将军别急呀,咱们在临戎城也待不了多久,他们横归横,不搭理便是了。”
可仇副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错着牙咯吱作响,“这帮兔崽子,千万别落到我手上!”
“好了。”高宥一开口,将他的燥郁压下,“我待会请了张太守来,你记着,他一进门,你就拿两个大箱笼派人送去他落脚的地方,里面不拘装什么,叫外人看来贵重就行,然后再拨一批精兵去,日夜森严防守着。”
仇副将应是,他虽性子鲁莽,但也不单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人,不然也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他隐隐料想到了什么,便道:“殿下是要作势,让青寰将军以为张太守已经被我们收为己用了?”
高宥牵唇一笑,“正是如此,至于那派过去的精兵,除了防着外人,也防着里面,别让他和罗颂通过什么气了。”
这几年罗颂把持着朔方,大大小小也得了不少油水好处,张太守明面上挂个太守的职衔,其实整日里跟在罗颂身后,看人脸色度日,他不信张太守真愿意这么憋屈一辈子,但也不信张太守会十成十的全听他的话,唯有断了他们的联系,让两边暗自揣测,毕竟人心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这厢张太守接了令,不敢不来,见了人做着官揖,一壁打量着人,但一张面具阻隔了视线,他只能看到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又深又沉。
“不知殿下传召,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高宥摆弄了两下袖子,端起茶盏轻啜,直到将张太守的心弄得七上八下,才大发慈悲的开口道:“张太守今年多大了?”
来之前张太守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论这四皇子是软磨还是硬泡,他就一问三不知,咬死了说不知道,反正那些事都是姓罗的干的,又没经他手!
可他没想过,高宥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
张太守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好道:“回殿下的话,下官今年五十又四了。”
高宥哦了声,“也不年轻了,大爻除了那些做学问的老古董,致仕一般都是花甲之年,难为张太守还要再熬上几年了。”
张太守拿袖子擦汗,笑得讪讪,“算不上熬,能为朝廷做事,是下官的福分。”
这些都不过是官场上惯常的场面话,高宥看得出来这张太守胆子怯懦,宁愿把自己嘴缝死了,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来给自己惹祸上身,其实这样的人说难对付,也不尽然,只要把火引到他们自己身上,让他们不能隔岸观之,那不管是不是迫不得己,总归想再明哲保身是不能的了。
于是笑意更深,“也是,到了太守这个年纪,功名利禄也都享用尽了,只盼着儿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就是人生的第一大要紧事了。”
张太守对高宥是存了警惕之心,但这句话却引来了共鸣,说起家长里短,总比动辄杀戮要温柔的多,他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了。
张太守频频点头,“是啊一生功名尽是空,唯有老妻相伴,盼子女顺遂”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再看高宥,眼里满是叫人生惧的笑意,张太守脸色白了几分,哆哆嗦嗦道:“殿殿下,下官的家人都是无辜的,还望您能能高抬贵手。”
高宥弯了唇,拍了拍他的手背,“张太守这话倒叫我糊涂了,咱们说话,又同太守家人有什么关系。不过太守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这么一句话,‘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流匪之事迟迟不除,圣上震怒怪罪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张太守啊”
后来两个人又说了许多话,张太守出来时浑浑噩噩的,聊了什么自己也记不大清,满脑子只剩下那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才刚到自己落脚的宅邸,就看见几队披甲押刀的兵卫将自己宅邸里外都围了个遍,一个衣袂翩然的俊秀郎君盈盈含笑,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元易自报了家门后,笑道:“我们四殿下最体贴人的,知道太守上有老下有小,那点俸禄恐怕养不起一家子人,特送了补己给太守,近来流匪动乱,殿下又怕太守遇上什么危险,拨了一队精兵替太守把守着门,太守放心,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张太守彻底傻眼了,再加上元易也没压嗓子,在门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惹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到了如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高宥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把他的活路全给堵死了,逼着自己跟他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