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我叫你青川可好?绿嶂百重,青川万转。这么好的名字,不叫可惜了。」陆青川仍盯着华阳和他沾了血的罗盘,还未说些什么,这人便这样叫了他一声。
两人在偏院糙糙用过斋饭,陆青川便径自离去。此时的金陵正值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庭院里几棵合抱粗细的老树更是灿若流霞,满树繁花一遮,头顶只剩下巴掌大小的天幕。
华阳在院子里绕了几圈,把地形摸了个大概,这才从背囊里取出捉妖的老墨盒,手指勾着墨线一弹,一道墨痕啪地一声印在半空,又啪地一弹,再印上一道。
他在树下忙了半天,好不容易布置出一张纵横交错的墨网,又选了一株最枝繁叶盛的老树,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在枝桠上躺了下来。
风雨潇潇,被枝叶一筛,只剩下温柔的水声。
华阳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直到月上三更,脚一蹬,人忽然醒了。夜色昏沉间,挂着一轮白得掺人的圆月。整座陆府门窗紧锁,早早地熄了灯,周围静得厉害,要侧耳细听,才能听见浙浙沥沥的雨声。
小道士缩着脖子,只觉得冷汗渐渐从背上冒了出来。半天才挤出两声千笑,扯着嗓子唱起一段壮胆的秦腔:「正行走又听得雄鸡报晓,猛抬头又只见红日上cháo。往下看闪上了阳关大道,伍子青在马上展放眉梢。望楚国骂一声平王无道,昏君!不诛昏君我岂肯轻饶。」他正唱着,风声突然大了起来,茂盛的野糙被刮得飒飒作响,远处传来了模糊不清的歌声。
华阳那把破锣嗓子登时哑了,他打了个寒颤,在树上心惊胆颤地守了一会,只听得歌声越来越清晰。
红豆未抛,
青春已老。
华阳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把背后宝剑一把扯到胸前,喝道:「来得好!」说着,手一扬,一道符咒在半空中爆开,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借着这道光,他看见一个满面血污的女子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一个激灵,符咒仿佛不要本钱似的全部打了出去。
短暂的光明过后,周围又暗了下来,那一迭符咒如泥牛入海。华阳脸涨得通红,从腰上解下个半瘪的葫芦,葫芦嘴朝外,硬着头皮说:「我是看弥年纪轻轻、死得冤枉,并非收不了你。」华阳等了片刻,试探着问:「柳娘?」
话音未落,只觉一阵妖风扑面而来,随即而至的是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先前布置好的几根墨线突然绷紧了。
华阳见她撞在网上,手一招,把几十根线头牢牢抓紧了,用力一扯,硬生生往上提了数尺,大笑起来:「设了套,你还真钻。」他一手抓着线,一手握着瘪葫芦,用牙咬着把塞嘴拔了出来,正眉飞色舞的时候,手上的分量忽然变重了。那妖物不知哪来的一身怪力,几番挣扎,竟把华阳从树上拽了下来。
这一跤摔得碎不及防,等华阳明白过来,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快摔散了。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抖了抖糙叶子,想站起来,脚却使不上劲,一摸,满手的血。
雨声渐大,仿佛是天裂开了一道口子,银河倒灌进十丈软红,此时再想去收那张网,早已迟了。
无孔不入的寒意里,呜咽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红豆一枝陌上春色茂,
红豆未抛春已老。
旧人白发生,
新人常年少。
华阳手握剑柄,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长剑出鞘,寒光凛冽。
混沌漆黑的夜色,被明晃晃的剑身一照,开始有了微弱的一线光,雾气穿梭在忽浓忽淡的雨幕中。
一阵阴风袭来,华阳提剑,反身回刺。那女鬼受创之下,脸上竟露出了一抹凄厉浓艳的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