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陈庭森似乎愿意多看他一眼了,甚至不止一眼,他对他比之前更加谨慎,更严厉,更关心……他却只觉得更加心凉。
&ldo;我就坐后面吧,挪来挪去太累了。&rdo;他歪歪身子靠在椅背上,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好,小声说,&ldo;后面也有安全带,我不会让心脏出问题的。&rdo;
陈庭森蹙起眉头,没有多说什么,驱车前行。
车开到小区门口,等门卫升栏杆的时间,陈猎雪回忆起大年三十那天,那天他就在这儿刷门禁,如果没出事的话,那时他应该已经回到家准备晚饭,等陈庭森回家;当时他还满脑子都是陈庭森,他甚至都计划好了,要如何利用心脏在家里多过几天,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陈庭森难以抗拒陈竹雪的心跳。
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停车,进电梯,上楼,三四个月没回来,再次推开家门,陈猎雪心里涌起潮湿的思念。
可能也不是他心里潮湿,是家里确实有些潮。
他抽着鼻子缓缓踱到客厅,空气中有灰尘的味道,显然久未做过清洁,茶几上有用过没洗的杯子,沙发上有盖过没叠的毯子,阳台还有洗过没收的衣服,还是冬天的厚衣服,看来已经在晾台上挂了个把月。他习惯性伸手要收,陈庭森在身后喝他:&ldo;别动。&rdo;
陈猎雪举着晾衣杆回头,陈庭森过来,摘掉他手中的杆子,说:&ldo;去你房间看看有什么要带走。&rdo;
陈庭森有轻微的洁癖,平时最看不得家里不整洁,陈猎雪在家的时候这些状况从来不会出现。他没立刻挪脚,盯着陈庭森眨眨眼,坐到沙发上慢吞吞地叠起了毯子。
&ldo;叔叔,&rdo;他垂着头,闷闷地说:&ldo;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rdo;
陈庭森有些不自在。他这阵子确实没有心思给家里做扫除,从陈猎雪出事以来,他的心思就都埋在了医院,家里成了旅馆般的存在,每次回家的意义似乎只剩下换洗衣服、睡个囫囵觉,睡醒后脸一抹,再往医院奔去,在手术台与陈猎雪的病房间往返。
他开纱窗给屋里通风,看着陈猎雪安安稳稳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如同经历了一个虚假的梦。
陈猎雪这次出事,对他而言绝不比上一次陈竹雪出事轻松。
陈庭森不想去研究这个心情,他有些烦躁,面对陈猎雪他总是很烦,烦与烦之间却又有着微妙的差别‐‐他还记得自己看到陈猎雪躺在手术台上时手脚冰凉,如同被人一拳凿到胸口,那时候他把先前一切乱七八糟的都忘了,只想把他救活;陈猎雪躺在icu久久不醒,他又心想只要他这次没事,他以前犯下的错全都既往不咎,没什么比人还在、心脏还能跳更强,只要陈猎雪听话,不再做蠢事,他愿意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呵护他;问陈猎雪想回家还是去关崇家时,他本觉得毫无悬念,笃定陈猎雪会因为他的问话露出欣喜的眼神,结果当时的他就如现在这样,与他面对面,却垂着头躲避他的眼神。
像个畏缩的动物。
明明先前的陈猎雪总是目光炙热,恨不得分分秒秒都把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陈庭森把这些古怪的变化,全部归结于纵康去世对陈猎雪带来的打击,他失去过至亲的人,明白陈猎雪的难过。成年人能够强迫自己迅速调整情绪,可陈猎雪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对孩子而言,面对痛苦似乎只会逃避。
他这样想着,如同说服了自己,便打算拉下面子,再问一次陈猎雪,只要他说想留下,他会立刻给关崇打电话,告诉他不用麻烦了,陈猎雪还是想住在家里。
&ldo;叔叔。&rdo;
陈猎雪就在这时喊了他一声,用他所熟悉的温驯又黏稠的眼神,掺了些许难过与酸楚,望向他。
陈庭森以为他要主动提出不走了,上前两步在他对面坐下,从容地&ldo;嗯&rdo;了一声,等他后面的话。
&ldo;我……&rdo;陈猎雪张张嘴,感觉心口&ldo;呼呼&rdo;地漏着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丝丝缕缕,&ldo;我去关叔叔家住,你就……找个新阿姨吧。&rdo;
靠在墙角的晾衣杆被风刮倒了,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陈庭森怀疑自己误解了陈猎雪的意思,反问:&ldo;什么?&rdo;
陈猎雪重新垂下头,语速变得飞快:&ldo;你工作忙,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我不在家住不会影响到你们,我……&rdo;
陈庭森的声音突然凝上三尺冰寒,他语气极差地打断陈猎雪:&ldo;你到底要说什么。&rdo;
室内陡然静得让人心慌。
半晌,陈猎雪从寂静中发出脆弱的哀鸣:&ldo;……爸爸,人的心力是有限的。&rdo;
&ldo;我不再折磨你了。&rdo;
第36章
&ldo;我不再折磨你了。&rdo;
折磨。陈庭森从医以来,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ldo;别再折磨他了&rdo;、&ldo;不想再让他受折磨&rdo;、&ldo;最后一段日子让他安安宁宁地过吧,不折磨他了&rdo;;包括他自己都曾对病人家属说过:没必要再让他承受多余的折磨,现在对他而言,放弃是一种解脱。
正是因为听过、说过太多遍,所以他太过明白,要在什么样的心境下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