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对墙壁,终于把头转过来,伏在桌子上,写好一封辞职信,明天早上我会把它交上去。
小宇的电话追来,“爹爹,你怎么还没下班呢?”
“来了。”我说,“你告诉妈妈,我马上回去。”
一额头的虚汗,我对生命的意义发生真正的怀疑。收拾好杂物,我环顾这间写字间。初初搬进来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多有抱负,甚至还有那份幼稚的骄傲——老板看中了我,我乐意做一条走狗,我愿意卖命。
是思龙粉碎了这种梦,她告诉我,一个女人的工作能力也会比我高,男人坐在私家办公室有什么稀奇?女人也可以做得到,她就是。
我脚步浮动地走到门口,进车子,想发动引擎,车子又破了,开不动。我伏在驾驶盘上,是几时的事呢?思龙开着她的雪铁龙cx经过我的破车,曾经载过我一程,我的心温柔地牵动。
思龙。
如果没有认识思龙,我还快乐地做着我的奴才,我的妻子愉快地生着孩子。任思龙是我的克星煞星。但是我爱她。空前绝后地为她心折。
即使是现在,只要能看见她,我还是为她溶化……
我放弃我的旧车,走到公共汽车站,等车子的人排着长龙。这使我想起小时候,上学放学,也是这样等车,一等好些时候。
我环顾这些人,都是疲倦的,苍白的,闷厌的。一个个面上无光,靠着铁栏杆,没精打采,上了一日班,衣服的皴褶与脸上的皱褶都写着疲倦,男男女女,都没有一点光彩,生活到底是为什么,生命的意义在哪里,辛苦地工作十年,我总算已经脱离了公路车站上的劳苦大众,但是我的大前提又在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
公路车有的满座,有的飞站不停,偶然停下来,人们争先恐后的涌上去,我把中学时期的功夫使出来,居然也上了车。
车子朝家驶去,吃过晚饭可以看电视长篇剧。我应该感到优越,我写的东西他们在看。
公路车上每个人都在打瞌睡,仰着头,张着嘴,是的,又倦了,又一日过去,他们做过些什么,他们是真正活着吗?可怜的大众,朝九晚五的大众,轧在公路车里的大众,生命的浪费,我又岂知将来小宇长大,是不是另一个公路车上的大众,而我还一个个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来。平凡的父亲养育平凡的孩子们,思龙是对的,我不配做她孩子的父亲。
我是什么?
方薇说:“扬名,像你这种书生,一毛钱三打,捞一把来吹掉点拣拣,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只是运气好,你能做什么?卖臭豆腐也不会。”
我的好运也快走尽。
天开始下雨。搭客连忙把车窗都关得紧紧地。我窒息起来,汗味体臭,车子本身怪异的味道。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必需赶快把电影剧本的大纲做出来,我要赚钱,我不能再挤公路车,我明早要起身再继续卑微地干下去。
下车,到家。
小宇来开门。
“爹爹,你淋湿了。”小宇说。
“不怕。”我说。
美眷抬头,“我今天去医生处检查过,”她说,“你过来坐下好不好?”
我服从地坐在她对面。
美眷把身体挪一挪,手摘在腹部,“医生说是双胞胎。”
我的眼睛睁得老大。
美眷凄然的笑,“你说好不好玩?双胞胎原本最可爱。”
命中注定我有四个孩子。
她说:“四个孩子在今日,算是顶多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