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依然是那副散漫的模样,垂着眼看着弟弟的时候却很温和。连落在头发上、轻轻揉弄的力度也是,温柔得不可思议‐‐
&ldo;没事的,别太操心。&rdo;叶修说,&ldo;你再哭出来,我就要头疼了。&rdo;
一瞬的酸楚全付之东流。叶秋一把掀开哥哥的手,闷头向前走。
叶修在他身后笑了笑,说:&ldo;小周是个好孩子。&rdo;
叶秋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向后看了一眼。叶修自个年纪还没多大,就老气横秋地喊人家大好青年小孩子,喊完了却有些茫然,在原地站着。倒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说出这句话似的。
叶秋不由得皱眉。他停下脚步刚想说话,却见叶修迅速地抬头,向西天边望了一眼。
&ldo;到这个时候了。&rdo;住持大人平静地说,&ldo;我要去敲钟了。&rdo;
叶秋每次看到叶修敲钟,心里都恨得要命。
他最忌讳的几件事里,一件是叶修出家当和尚,一件是叶修困在口十寺出不去。叶修一敲钟,他就联想到当和尚,想到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想到哥哥为了这么件破事得赔上人生守在这么破的深山里,心里顿时又把老叔公翻来覆去骂了一遍。
他承惠家风,大多时间冷静克制,纵使心理活动丰富,表面上也只是神色阴沉了一些而已。清凉山开放的月份里,叶秋一有空就往山上跑,也碰上过好几回叶修敲钟的时候,早已知晓规矩。此时也如同以往那样站在钟楼十几步外的角落,远远地冷眼瞧着。
叶修将手指浸在怪兽口里的水中。最近雨下的少,石兽口中浅可触底,将将浸没他的第二个指节。叶修也不在意,浸完了提起手,让水珠沿指尖落下,一转头看见叶秋,忽然提醒他:&ldo;别往后退了。&rdo;
叶秋站住脚,疑惑地望着他。
&ldo;小心踩到萝卜苗。&rdo;
叶秋无言地往后瞟了一眼,果然看见新垦出来的一片萝卜田。
&ldo;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萝卜了?居然还种了这么多。&rdo;
叶修直起身。指尖上的水快干了,他伸展开手指对着夕阳看了一会,走向钟楼。
&ldo;喜欢吃萝卜的不是我,种萝卜的当然也不是我。&rdo;
&ldo;怪不得。我刚刚还想,哥哥这么懒,怎么可能种地。&rdo;
&ldo;我也是有勤快的时候的!&rdo;叶修强调。
他伸出手掌,贴上古钟冰凉的表面。
&ldo;比如勤快地在新游戏上市三天内通关吗……&rdo;
叶秋低声吐槽了哥哥一句,但叶修没有再回答了。
叶秋所不能见的事物,在黄昏的此刻已尽数展露在叶修眼中。
落日气数将尽,云霞拉扯着它向天幕尽头坠去,沿途洒下无数夕照的碎屑,像遗落在苍空之中的金色麦穗。云海拖曳的痕迹是荣尽转枯的道标。
今日之日将死。
溶金的箭矢蓄势待发,准星遥遥指向下界。叶修注视着这一幕天空剧场的默剧,等待黄昏沉入黑夜,落日最终入殓。
盛宴是落日的葬礼,钟声也是落日的丧钟。
箭矢终于射出,缀满天流霞作尾羽,瑰丽长焰舐过青空。顷刻之间,贯穿重天抵达此处,点燃石兽的双瞳。偌大的清凉山不堪承受这一点微末火势,山体轻轻震动,地气四下乱窜。
山林间躁动起来,由远而近。
叶修不动声色。年轻的住持抬起手,按住横木的一端,而后微微用力。
铛‐‐
第一道钟声渲开暮色。它传得很远,化作细流涓滴而去,填入山体之上无数罅隙。躁动的扩散忽而静止,潮汐般渐渐退去。
山间响和,如同回应。
叶秋倏尔回过头去。方才一瞬间,仿佛有许多影子立于群山之间,仰首聆听。
然而他眼中只见林木葱郁,山野无人。
叶修安然站在古钟前,手指稳稳地执住敲钟木的一端。它向前推去,撞上古钟锈迹斑斑的铭文。
第二道钟声送归落日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