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那迷迭香的嫩芽,张莫愁忍不住含笑,三个字,风流婉转的,他的嘴唇很软,没有多少温度,她痴痴回想……水榭亭台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张莫愁无心风景,一路走,忽停下了脚步。
桃树后头闪出个人影来,一身白,乍然出现有些晃眼,嘉柔依旧披着白狐裘衣,衣裳遮挡,看不出她身怀六甲的模样。那张秀致的小脸,几无变化,只是行动上似乎缓慢了许多。
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对方,嘉柔一滞,很快认出张莫愁来,她神情复归平静,见张莫愁举止有度地过来跟她见礼喊“夫人”,嘉柔别扭,没有说话。
“妾是奉老夫人之命来给夫人送些补物,交给大将军了,”张莫愁温和说道,似有若无地朝嘉柔肚子上一瞟,笑问,“夫人一切都还好吧?”
嘉柔点了点头,目光无意一落,看到她手中的字,那字熟悉,是桓行简的。当然,上面“迷迭香”三个字,她更熟悉,张莫愁见她似是留心到了字,笑吟吟道:
“这是大将军赏赐给妾的,他的字真是好看,妾准备拿回去好好描摹。”却又当即摇首,像是自语,“不过,这没有一番苦功想必是练不成的。”
嘉柔鼻间蓦地一酸,眼前人,同自己年纪相仿,那神情里不言而喻的欢喜她是懂的。张莫愁对她很守礼,跟她说话时,甚至带着一分刻意讨好的语气,嘉柔无法去讨厌她,她也不过是他后宅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夫人,妾得回去了。”张莫愁甜蜜蜜地一笑,捧着她的宝贝,很本分没什么动静的走远了。
“夫人。”身后婢子伸手扶嘉柔上了个台阶,晚风吹,拂乱了一缕青丝,嘉柔抿抿头发,扭头看了眼张莫愁消失的方向,伫立了会儿,沉默地往值房来。
一经通传,桓行简忙起身出来迎她,嘉柔眼尖,烛影幽浮,可他唇上隐约残留着一片嫣红,如此刺目,她愣愣瞧了片刻,在桓行简碰到自己手时,脸上顿时聚起无比的厌恶来:
“别碰我!”
她嗓音尖利,像被捏住膀子的鸟,桓行简被拒,面色不改眸光依旧柔和:“怎么了,你来就是为跟我发火的吗?”
嘉柔隐忍中始终维持着一份倔强,她冷眼看他:“我来是有正事,我要见毌宗,回礼。”
本不打算出去的,只想请他准许人出去把东西送到太学的官舍,但嘉柔改了主意,她很难受,哪怕是出去见一见那个小兄弟,跟他说几句话,也好过当下千倍万倍。
“好,”没想到桓行简一口答应,“你想出去散散心?我陪你。”他说完便命人去备车,也不管天色早晚。
“不,”嘉柔仰脸一眨不眨看着他,“我出门,正是不想见你,大将军就不要跟着再恶心我了。”
第122章分流水(11)
“见到张莫愁了?”桓行简还是稳稳牵住了嘉柔的手,看她要动,劝道,“你别这么激动,对孩子不好。”
暮色渐深,弦月如钩镶嵌在蓝巍巍的天幕上,是个早春人间。桓行简把窗子一开,清光微洒,他笑着打趣嘉柔:
“别生气,这么好的月色你一肚子气不是很辜负它?”
嘉柔身后跟了个婢子,怀抱小包裹,想必就是回礼,桓行简当即命人将东西送太学官舍去,想了想,挑一盏灯把嘉柔领到种迷迭香的花圃处,借着月色烛光,看春态孵动的新芽:
“母亲让她来给你送些东西,还要她陪你说说话,我想,你不乐意见后宅其他女人,就让她回去了。她临走前,问我迷迭香有什么典故,想必是进了府看到的,她说她不知道迷迭香三个字怎么书写,我便写给她了,大概你来时正巧和她遇上。”
“大将军不必解释给我听,是真是假,也只有大将军自己心里清楚。”嘉柔想起他答应为她种迷迭香的情景,竟十分遥远了,“她很爱慕大将军,捧着你的字,像得了天下珍宝一样高兴,”她忽倍感心酸,泪光隐隐,“我在想,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一个爱慕你的女孩子罢了,如果她待你深情厚谊,你理当也对她好些。以大将军家的家规,你的那些姬妾,想必都是很好的人,包括姊姊活着的时候,她对你是真心。你看,你身边的女孩子,都敬你爱你,大将军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目的?难道我会傻到再说什么大将军是我一个人的痴话吗?”
说完,眼睛一阖,热泪便顺着两腮滚了下来,桓行简低头,刚触碰到她的脸,嘉柔躲开了,拿帕子揩了揩,他便拉起她的手:“柔儿,你要是想怪我这个,可以怪,我没什么可辩解的。是,我后宅里的女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人都听话,但不代表我就必须爱她们,我跟她们一年里说上的话都比不了一日跟你说的多。”
他目光一调,在迷迭香上浮动:“这花生长得极慢,虽发了芽,可没个载不能开花。不过,我想只要有耐心,总会等到开花的那天,芬芳满园,到时的喜悦就会让人忘记等待的难熬。所以,我自己也很愿意种迷迭香,它会提醒着我,再沉静些,戒骄戒躁,大到江山社稷,小至男女情爱,莫不如此。”
不远处,风舞着新柳的软腰,天上则云翳散匿,疏落星子清朗,难得洛阳的早春有这样宁静而温柔的夜,他的一番话,如雾缭绕,盘亘不去,嘉柔却心道,到时同你一起赏花的人就不知是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