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江市最繁华的地段,鳞次栉比的高楼间,夹缝里,城中村。
穿过一幢十几层的居民楼,叶展在狭窄的甬道前站定了。
一墙之隔,长长的台阶下的胡同里是低矮的平房,屋檐滴着水。叶展勾着脖子慢慢走下台阶,躲开闪烁着红黄蓝绿的广告灯箱,踩着湿润又滑的台阶,下到肮脏不堪的胡同里。
湿热腥臭的下水道气息混合着烟味弥漫在空气里。甬道里烟雾缭绕,比地面上更加湿热。一大清早就围在店里赤膊打牌的中年男人们纷纷把异样的目光投向这位衣着整齐的青年男子。
叶展朝不远处拉起的警戒线张望着。
“叶老师!这儿!”
站在线外等候多时的实习生周舟看到那个穿着长袖衬衫的身影从台阶上下来,立刻朝他招手大喊。
叶展认得周舟,市局新来实习的法医助手。刚从省医科大毕业的小姑娘,长得十分清秀,却总是一副腼腆拘谨的神色。她替他拉开警戒线,往平房里迎。
四面水泥墙,没有刷漆的狭窄平房里,走过狭窄的玄关赫然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床,一米五宽,紧挨着衣柜,几乎挤满了不足十五平的客厅。
支队长冷藤手里打着的手电光下飞过一只苍蝇。屋里弥漫着一股硫化物的臭味。
床上躺着三具尸体——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根据现场环境湿度和气温,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36小时,三具尸体尸表均无打击伤,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初步判断死因煤气中毒,很大概率……自杀。”
法医宁远看着被褥下掩盖的尸体,拧着眉毛说道。也许是看到那俩小孩子的尸体,他语气有一丝复杂。
宁远四处张望,不见助理周舟的影子,“小周呢?”
自从堰江支队的主任法医走后,从淮口支队调过来接替的宁远来到堰江市局刑侦支队已经两年了。
宁远本来昨晚就没休息好,天还没亮就收到支队长冷藤的夺命连环call,要他立刻就得爬起来出现场。除了刚毕业还满腔热血的小姑娘周舟,三十出头的宁远比在场所有人都年轻,因此更讨厌加班。
除了疲惫,宁远那张黑着眼圈的脸上还隐隐透着怨气。他单眼皮,眼睛本来就不大,时不时还会露出一点下眼白。
尽管长着一张弧度温和而流畅的脸,但他总一副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神情。
宁远继续打量着尸体对支队长冷藤分析着,没注意到叶展和周舟进到平房来的脚步。
“叫小周去车里帮我拿个钳子……?他怎么又来了?”宁远刚开口叫周舟,赫然看到叶展,不悦地眉梢一挑,转而质问冷藤:
“冷队,你回回把他叫来,我们先前约法三章过的你是全当耳旁风了?”
两个月前,听说了叶展要来市局刑侦支队当顾问时宁远就死活不答应。甚至和冷藤闹到要离职的地步。
冷藤好说歹说,这才约定案子不到特殊情况、非上特警谈判不可的地步,绝不把叶展叫过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冷藤瞒着他,擅自就把叶展叫到第一现场来。
“咱们还没到一接到报案就需要谈判专家出场的地步吧?”宁远摘了手套,不满地丢进垃圾桶里,背对着叶展冷漠地说道:“咱们这是出现场,把谈判专家叫过来,冷队,难不成他能让尸体开口?”
叶展是市局请来的顾问兼谈判专家。
在来到市局前当顾问之前,叶展是省医科大的咨询室老师。流行精神病学的博士,分析犯罪心理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这样效率更高不是么,你也来支队好几年了,办案还耍什么小孩儿脾气。”冷藤白了宁远一眼,语气虽毋庸置疑,却有点底虚。
见宁远摘了手套摆个臭脸,冷藤立刻又堆起笑脸好言相劝:“有叶展老师这样的专家在第一现场,咱们哪回不是更快。”
宁远瞥到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周舟,没好气地冲她喊:“还不快去给我拿钳子!”
周舟赶紧将手电塞到叶展手里,朝门外跑去了。叶展淡淡地看了一眼还想和冷藤争吵的宁远,目光越过他落到床上的尸体上。
侧躺在床上的女子穿着一袭蓝色长裙,紧闭双眼,怀中抱着小的那个孩子。裸露的手臂上,樱桃红的尸斑若隐若现——符合一氧化碳中毒的死亡特征。
“煤气中毒?”叶展握着手电,照着女子的尸体。她身下流淌着的散发恶臭的污秽,已经阴干了,潮湿地黏在被褥上。
突然感觉被人戳了下背,叶展回过头,见宁远拿了个灭菌口罩正递给自己,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尸体扬了扬下巴:“戴上吧,虽然不防味儿,但多少过滤一下细菌。”
眼看着叶展戴上了口罩,宁远接过周舟递过来的夹子,将已经阴干发硬成一块的被褥一下子掀开,一阵令人作呕的臭味霎时扑面而来。
感到一阵恶心的臭味直冲天灵盖,这口罩果然不防臭——叶展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