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宸左思右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不过,当天下午他就又去找闻渊,问他年纪如何。又隐约试探,他对自己的婚事有何估量。慕宸还不知道,这番对话,不久就如实被传到自己母亲耳中。王夫人的眉尖又拧起来了。宸儿之前一副懵懵懂懂、不通人事的样子,让她看着安心。再看那个闻渊,虽然依然觉得对方出现得古怪,但王夫人还是没直接动手。可现在,儿子不仅仅突然拉了个皮相不错的少年在身边,还主动关心起对方的婚事。这很不对头。王夫人轻轻转动自己的扳指,做出一个决定:“巧云。”她的贴身婢女柔顺地站出来,轻轻叫了一声:“夫人。”王夫人道:“之前安排的事,还是加快一点比较好。”婢女依然用柔顺的嗓音应道:“是,夫人。”…………虽然一连数日都没和慕笙相见,但闻渊知道,无论自己还是慕笙,都在寻找一个让他们再碰面的机会。几天之后,那个机会到来了。慕笙主动到闻渊练武的护卫院拜访,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他一直知道,自己能拿到去藏书阁更多区域的令牌是闻渊的功劳,所以这段时间总琢磨着要给他什么谢礼。“可是琢磨了一番呢。”当着慕宸没有轮值的护卫的面,慕笙说得落落大方,“总不好用家里的东西假花献佛,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画了一把扇子。”说着,他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取出、送到闻渊手上。旁边的护卫们看着这一幕,有那境界更高、已经一脚踩在筑基边缘的护卫视线在扇子上停留得格外长。片刻后,确定了,那真的只是一把平平无奇、没有夹层、更没有被绘上什么阵法的折扇。他们转开目光。闻渊笑着展开扇子,看上面绘的一副草长莺飞图,说:“真好看。”慕笙谦逊,“雕虫小技……”这么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闻渊趁势提出,两人在护卫院里太打扰诸位大哥了,还是带慕笙回自己房中坐坐。护卫们毕竟不是他的主子,闻渊这么讲,他们也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少年离开。等到脱离护卫们视线,慕笙给闻渊丢下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我可能,找到解除死契的办法了。”逃仆(12)作为慕家最受宠的嫡子,慕宸住处占地极大。光是从护卫院走到下仆院,就要耗费起码一炷香工夫。若是像金石、银石这样的炼气后期修士,在路上花的时间倒是能缩短。但这会儿行走其中的是两个“凡人”,步子多慢,都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在有意往更空旷的地方走。他们没有就此交流,却不约而同地做出选择:之前为什么会被慕宸发现两人来往?说白了,还是因为那处杂院里里外外都是遮挡视线的东西。荒草长期未经打理,最高处甚至比人腰高。早年垒好的墙上一眼就能看出数个缺口,想想看,在他们一教一学的时候,有人站在外面,细细看着他们的作为不说,还转头就把事情报给慕宸……事已至此,再反思当初的“不小心”未免太没意义。不过,两个少年都不打算再犯同样的错。他们选择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谈话地点,在眼下这足够开阔、谁也无法藏身的地方。慕笙的话音钻进闻渊耳朵里,后者没在第一时间欢呼,而是微微一愣。“只是‘可能’,”慕笙与他强调,“就在昨日,我又找出一本书。上面写了好些契术,我认真翻过,其中未有哪个术名叫‘死契’,但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有了那契在身,你便不得离开慕家半步。一旦踏出院落,就会直接气绝身亡……我想,这有点像是书上写的‘画地为牢契’。”“画地为牢。”闻渊低声重复。“再有,”慕笙继续说,“你的契一定是和某个人签定的,那个人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让你心脉碎裂、当场死去。这个说法,又有点像‘绝心契’。”闻渊认真地听。慕笙半是与他讲,半是自己分析:“按照书里的说法,想要解除绝心契,需要和你签定的那个人主动用真火烧去契书。画地为牢契倒是简单一点,只要找到‘牢’中的‘阵眼’,把你的血滴上去,就能破除。”闻渊心头的振奋一点点平息,客观地评价:“都不容易。”“对。”慕笙笑笑,“但我觉得咱们可以做到。”闻渊看出他脸上的希望神色,心中柔软一些,“嗯,肯定可以做到。”慕笙一顿:“我觉得你没理解我的意思……”闻渊眨眼,看慕笙的眼神里多了一点疑问。刚才那句话,还能有什么“意思”?他没把这话说出口,但少年相信,自己的同伴可以看懂。慕笙也的确看懂了。可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没再说自己找到的两种契术,而是提到:“慕宸这几天对你还是挺不错,是吧?”闻渊眉尖微微拢起。慕笙侧着头,脸上笑意更加清晰。他母亲大约有点异族血统。平日看他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到了烈日灿灿的户外,又是以足够接近、足够亲昵的方位看他,就能在他的瞳仁中察觉到一种很接近棕的金绿色。他自己却像对此无知无觉,问闻渊:“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闻渊手指扣紧,掌心隐隐发痛,“……他想通过咱们,达成某种目的。”少年的话音之间,俨然半点都没被慕宸这段时间的“眷顾”冲昏头脑的迹象。这与小少爷心中的进度截然不同,于闻渊来说却是理所当然。眼看慕笙还没开口,闻渊停顿片刻,又补充:“那个‘目的’对他一定有好处,相应的,对咱们应该不怎么好。”慕笙反问:“为什么?因为慕宸平常那些表现吗?”闻渊又一次看他。他不觉得慕笙会为慕宸说话,对方这么讲,应该是在提醒他换个思路。闻渊眉尖拧起一些,果然转换了思绪,道:“你的意思是,他就算达成目的了,对咱们也不是坏事?”慕笙轻轻点头。闻渊当然要问一句:“为什么?”明明已经找了不会被人窥探、更不会有人远远听到两人讲话的场合,慕笙却还是压低了音量,“那天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如果他针对的人只有你,我大概也不会琢磨这么多。但是,他把我拉上了。“先不说慕宸,只说王夫人吧。她平常对我们时常苛待,但有一点。我们身上衣服的料子再差,做出来的时候都是‘少爷’的款式。给到手上的东西再糟糕,数量却都是全的。“我觉得,如果慕宸纯粹是想折腾人,王夫人不会同意把我拉上——哦,她可能更愿意盘算一下把我发配到哪儿,给哪个女修当侍君。”从几年前开始,“婚事”就成了庶子女院中一个最重要的话题。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别人明媒正娶、红妆策马的对象,但给一个六十岁的炼气当第五十八房小妾,和给一个二十岁的筑基当侍君,待遇还是天差地别。最近一段时间,这个老话题又一次开启了。慕笙由此知道,王夫人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张罗。“总之,”发觉闻渊的表情略显不对,慕笙加快语速,把“到时候恐怕更难和你一起走”咽下去,单刀直入,“既然他不太可能连带我一起折腾,那有没有可能,他本来也不是要折腾你?“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对他来说,我应该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才对。把我拉到护卫院、答应我进藏书阁上层的事儿,他完全没必要做嘛!“可他还是做了,为什么?”慕笙话里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闻渊听出一些,却并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