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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这种千疮百孔的贫穷,毫无诗意的腌臜让她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温禧一根一根捏紧了手指,扭身大力拉开门栓,跑了出去。

一阵热风吹过来,温禧猛地打了个寒颤。她伸手揾了揾自己的脸,脸上火烫,身上却是冰凉。一个人站在太阳下面,阳光照的她头重脚轻。一只瘸腿的灰狗,看得出来以前是雪白的,总之如今就像一快脏兮兮的抹布,正将两只前脚扒拉着垃圾堆,可惜后腿一长一短,总是站不稳,呼哧呼哧直喘气,拼命拨弄着垃圾堆里的剩菜剩饭,半天才扒拉出几块骨头,喀嚓喀嚓大声吃了起来,烂菜叶子糊在毛上似乎也没有感觉。一面吃还不时警觉地抬起头四下张望,生怕有掠食者。

温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只狗,一直看到眼睛酸涩不堪,心中一刺一刺地疼痛。这样的生活,她噩梦一般地过了二十几年。

有脚步声在逐渐逼近,一下又一下,在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形成一种奇妙的混响。正在垃圾堆里刨食的灰狗警醒地叼起骨头,一拐一拐地躲远了。

脚步声忽然停了,温禧缓缓转过头,呆住了。

是他。

莫傅司雪白的衬衣在光线下白得耀眼,铂金袖扣闪烁着点点寒芒。笔挺的西裤越发衬托的他的一双腿又直又长。这样一个人,站在蔽旧甚至是脏乱的巷子里,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温禧只觉得脸颊滚烫,双手在身侧悄悄捏成了拳头。此刻的她就像被剥了鳞片的人鱼,在他那冷漠的灰色眼眸的注视下犹如凌迟。

她在被他用眼光生生凌迟着,一刀一剐地凌迟着。

眼睛里有一种酸涩的感觉,温禧用力吸了吸鼻子,猛地一扬头,脸上居然已经带上了谦逊的笑容,&ldo;莫先生。&rdo;

莫傅司忽然勾唇笑了,上前一步,用拇指和食指钳住了她精巧的下巴,他下手毫无怜惜,温禧觉得下颌一阵阵抽痛。

&ldo;不要用你这副装腔作势的假笑来恶心我&rdo;,莫傅司半眯着狭长的眼睛,语气冷峭,姿态却是一如既往的懒散,&ldo;你明明在恨,你恨那些出身良好和你同龄的女生,你恨你的父母,你恨你的家庭出身,你恨你的命运,你恨得太多,你美丽聪明向上,却始终缺乏机会,你想进上流社会的那扇窄门。&rdo;

温禧簌簌发抖,她心里最阴暗也最丑陋的脓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这个苍白的男人洞穿了,她甚至感觉到了脓绿色的液体从那疮疤里汩汩流出来。因为要用力克制不让自己颤得太厉害,指甲甚至抠进了掌心的嫩肉里。

&ldo;是,您真是厉害,有和毒蛇一样犀利的眼睛!您是富人,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天之骄子,所有的一切,对您来说都是探囊取物一般轻易,您能感受到穷女的痛苦吗?永远都在被剥夺中,白眼,讥笑,侮辱,践踏,我又能怎么办?除了忍耐便是微笑。难道我不想像那些家中略有资产的小姐们一样吗,永远有人照顾,小的时候有好父亲,长大了有好丈夫,你以为我不想吗?!&rdo;温禧使劲一拧脖子,扬起脸,朝莫傅司叫起来。

干涸多年的泪腺第一次充盈起来,泪水争先恐后从眼角往外流,温禧羞耻地闭上了眼睛。&ldo;如果我长得普通一些,也许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rdo;泪水迷蒙中温禧喃喃自语。

下一秒,温禧就惊恐地睁开了眼睛,一把小巧玲珑的瑞士军刀正悄然抵在了她的脸颊上。那冰冷而锋利的刀刃只要稍稍用力,便可以轻易划花她的脸。

&ldo;你不是不想要这张脸吗,很简单,我帮你毁了它,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rdo;莫傅司面无表情,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ldo;不,不要。&rdo;温禧小声地求饶。

莫傅司冷哼了一声,这才弹开刀刃,将瑞士军刀收回裤兜里。他英俊如同希腊神柢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冷酷十足的微笑,&ldo;到底是什么让你痛苦,你该比我清楚。我只问你,你想进那扇窄门吗?&rdo;

温禧默不作声。

&ldo;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个买卖的社会,一个人总要拿他所有的,去换取那些他想要却没有的。&rdo;莫傅司挑高了唇角,&ldo;老天对你还是不错的,起码给了你这么动人的皮囊。&rdo;

男人白皙细长的手指轻佻地从女子的额角逶迤而下。

温禧却似被烫到一样,往后退了一步。

&ldo;我可以给你打包票,即便你具备了匍匐进窄门的人所有的能力,你仍旧会徘徊在外。那扇窄门,从来就不是为你而存在的。&rdo;莫傅司毫不客气地将残酷的现实扔在她面前,&ldo;你以为去学一个什么劳什子奢侈品管理就能脱胎换骨了,真是好笑,你去过九重天,那里的奢侈品部经理,我让他站着死,他不敢坐着死。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一样。你又生成这幅长相,到了社会上,只怕不出三天就连骨头渣子都被啃得精光。&rdo;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故意将脸凑近温禧的耳廓,轻轻朝耳孔里吹了口气,&ldo;我从不给任何人两次机会,两分钟,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这世上绝对没有被埋没的天才与美女。&rdo;

温禧想说,天才她不知道,美女却是有的,她的母亲,年轻时候也是艳名远播,嫁给了他的父亲,一个卖猪肉的屠夫,身上终年带着一股子死去肉体粘腻的气息,卖肉西施,呵,卖肉西施,真是绝妙的讽刺。有谁想到西施老了,连肉都卖不出去,再美的女人也经不起老。

终年蜷缩在穷街陋巷里,要跑老远去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方便,绿头苍蝇和白胖的蛆虫,偶尔还会有猥琐变态的男人故意以走错门闯进,街道永远凸洼不平下雨天经常摔的鼻青脸肿,蜗居斗室连转身都不方便,四处都塞满了破旧的家具,只能以一道花布帘子隔开父母的床铺与自己的小床,全无隐私可言,半夜父亲使用夜壶时沥淅的声响每每让她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半分……

再也无法想下去,二十多年的匮乏,金钱的匮乏,安全感的匮乏,爱的匮乏,温禧有了决断。那句话说的多好,青春不卖,也是会过的。她在他面前,尊严早已荡然无存,与其将自尊一点一滴地卖给社会,不如干净利索地一笔过卖给他。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盯住莫傅司,&ldo;莫先生,您并不缺女人,而且我也不是您中意的类型,您这样费心抬举我,您能得到什么?&rdo;

半天莫傅司才高深莫测地一笑,反问她,&ldo;你读过《浮士德》吗?&rdo;不待她回答,莫傅司居然以他那独特的男低音唱了一小段歌剧,因为用的是俄语,温禧半点都没有听懂。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天他唱的是歌德《浮士德》里魔鬼靡菲斯特和天帝打赌诱惑浮士德时的一段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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