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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ldo;但是印度,&rdo;我说,&ldo;加尔各答。你想去吗?&rdo;

&ldo;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去一趟也可以。&rdo;她说。她把一张叠好的干净尿布搭在我肩上,然后把维多利亚递给我。我轻轻揉着宝宝的脊背,感受着她的温暖,嗅着她身上的乳香和婴儿气息。

&ldo;你确定这不会妨碍你的工作?&rdo;我问道。维多利亚在我怀里扭动起来,胖乎乎的小手伸向我的鼻子。我朝她手心里吹了口气,她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开始打嗝儿。

&ldo;没问题的。&rdo;阿姆丽塔回答。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为了让我宽心。劳工节以后,她就要开始在波士顿大学教一门新的研究生水平的数学课,我很清楚她要做多少准备工作。

&ldo;你期待重回印度吗?&rdo;我继续问道。维多利亚已经把头奋力凑到我颊边,高兴地在我的领子上蹭着口水。

&ldo;我很好奇,它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会有什么不同。&rdo;阿姆丽塔说。她的嗓音柔和,剑桥的三年让她的英语带上了一点儿口音,但绝不是那种平淡乏味的纯粹英式口音。听她说话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涂满油的手掌有力地抚过你的身体。

阿姆丽塔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把自己的工程公司从新德里搬到了伦敦。她曾跟我说起过儿时记忆中的印度,和一般人的刻板印象别无二致:文化光怪陆离,到处都嘈杂混乱,种姓歧视无处不在。这一切和她的性情格格不入:阿姆丽塔是安静与高贵的化身,她讨厌噪声,以及任何形式的杂乱;世间的不公令她惊骇,语言与数学井井有条的韵律规范了她的头脑。

阿姆丽塔跟我讲过她在新德里的家,夏天她也曾和姐妹一起住在孟买一位叔叔的公寓里:光秃秃的墙上到处都是陈年的污渍,窗户大开,床单粗糙,晚上有蜥蜴在墙上匆匆爬过,一切都那么廉价而杂乱。相比之下,我们在埃克塞特郊外的家就像北欧设计师的梦那样干净开阔,闪烁着原木特有的光泽,椅子整齐舒适,墙壁雪白,隐藏式光源照亮艺术家的杰作。

阿姆丽塔的钱支撑着我们的房子和小小的艺术收藏。她曾开玩笑说,这是她的&ldo;嫁妆&rdo;。起初我不愿意花她的钱。1969年,也就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年,我的总收入是5732美元。那一年我辞掉了卫斯理学院的教职,开始全职写作和编辑。我们住在波士顿,公寓矮得连老鼠都得蹲着走。但我不在乎,我愿意为自己的艺术追求而吃苦。阿姆丽塔却不愿意。她没有争吵,也听从我的意见没有动用自己的信托基金。但是1972年,她付了这幢房子和四英亩【10】土地的首期款,并买下了我们的第一件藏品,那是杰米&iddot;韦思的一幅小型油画。后来我们又陆续买了其他八件藏品。

&ldo;她睡着了。&rdo;阿姆丽塔说,&ldo;你可以停下来了。&rdo;

我低下头,发现她说得对。维多利亚入睡得很快,她张开小嘴,半握着拳头,婴儿急促的呼吸软软地喷在我的颈间,我继续轻晃着她。

&ldo;我们把她抱回去吧?&rdo;阿姆丽塔提议,&ldo;外面开始凉了。&rdo;

&ldo;再等一分钟。&rdo;我说。我的手掌比宝宝的背还宽。

维多利亚出生的时候,我三十五岁,阿姆丽塔三十一岁。多年来只要有人愿意听‐‐也有一些不愿意听的‐‐我就会喋喋不休地一再强调,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我高谈阔论人口过剩、强迫年青一代直面惨淡的二十世纪是多么不公平,不想要孩子又要生的人有多蠢。对于这件事,阿姆丽塔依然从来不曾争辩‐‐不过以她接受的正规逻辑训练,我怀疑她能在两分钟内把我的所有论点批驳得体无完肤‐‐但在1976年初的某个时间,大约是在本州初选那会儿,阿姆丽塔自顾自地停了避孕药。1977年1月22日,杰米&iddot;卡特完成就职仪式重回白宫两天以后,我们的女儿维多利亚出生了。

&ldo;维多利亚&rdo;这名字绝不是我选的,但暗合我的心意。七月里炎热的一天,阿姆丽塔第一次提出了这个名字,当时我们都一笑了之。坐着火车到达孟买的维多利亚车站,这似乎是阿姆丽塔最早的记忆之一。那幢宏伟的建筑是英国殖民时期的遗迹,迄今仍是印度的地标之一。每次想起它,阿姆丽塔总会心生敬畏。从那时候起,维多利亚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就成了美丽、优雅和神秘的化身。所以最开始,我们只是开玩笑说要给宝宝起名叫维多利亚,可是到了1976年的圣诞节,我们就发现,如果宝宝是个女孩的话,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

维多利亚出生之前,我总爱抱怨那些有了孩子就没了自我的朋友。明明都是些聪明人,我们曾无数次愉快地讨论各种话题,政治、散文、剧院之死,或者诗歌的衰落,可现在他们却只会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儿子长了第一颗牙,或者花好几个小时事无巨细地描述小希瑟在幼儿园的第一天。我发誓,我绝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但我们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维多利亚的成长值得所有人精心研究。我发现自己完全沉醉于她的呢喃儿语和笨拙的动作。换尿布这事儿确实令人生厌,但只要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挥动肉乎乎的胳膊,深情凝望着我,那什么都不在话下。是的,我觉得她深情地凝视着我,因为她的父亲,一位出版过作品的诗人,竟然甘愿屈尊为她做这等凡俗琐事。七周后的一个清晨,维多利亚第一次赏光露出了真正的微笑,我立即打电话给阿贝&iddot;布龙斯坦分享这个喜讯。众所周知,阿贝从不会在早上十点半之前起床,据说是为了保持语感,但那天他依然祝贺了我,然后礼貌地指出,这会儿才凌晨五点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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