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建康的那一日,陪在我身边的只有琉璃。
父亲说这种事情不宜张扬,所以直到离了城门,直奔郊野,印象中的他,还是那一晚书房中愚笨地令人心疼,却又决然地令人哀戚的模样。
我远远地望着这个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繁华之地,这个无数士人奉为正朔的神往之都,看着它奢靡背后已然颓圮的篱墙,然后在逐渐走远的辘辘之声中,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父亲说:天下之大,无处可安,但远离凡俗,不有痴念,倒也算是相安。
我笑对:国破家亡一人独安,岂非当称苟且?
而如今,我却正一步步,踏入这苟且之道,妄图于未知苟且中,寻一线生机。
但凡世间事,不破不立,如今谢家的终途,只是为了日后的新生,而这样的新生,要在乱世消弭,盛世初建;这样的新生,要在我足够强大,要在这世间逐渐归一。
我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但我知道,第一步要如何做。
新居的地方在不起眼的村落。没有深入山林避世,因为我需要知道外面的消息。
一日一日,从石头城被夺,到临贺王萧正德内应侯景大开城门,原本那些所谓的乌合之众,终于在帝王奸佞的内斗与纵容中,在各路诸州企图利之以攻他的让路中,在勤王之兵自顾不聚的溃散撤回中,一路所向披靡,如破竹之势扭转了整个南梁的历史。
曾经看不见硝烟的建康,终于就此被鲜血染遍。
其中最艳的,来自王谢两族。
据说乌衣巷口血流漂杵,连带着那几日的夕阳,都异常的美艳惊绝。
世人都道,这是那胡人蛮子报复当日提婚之耻,可怜王谢替死亡魂——一如父亲所愿,全了谢氏清名。
琉璃自镇上闻说此般景象,一路恸哭乃至力竭,差点不能归来。
听着那呜咽之声,我伸手沾了沾眼角,没有一丝水珠。
父亲说过,这是他为谢氏所选的归宿,是他为了成全谢氏一族百年清名的从容赴死。
他说当这一天来临,我不能哭,因为这是他的选择,所以我不能哭。
我向来听父亲的话,但是在此之后,却也想自己做一次主。
那一夜,我在山顶吹了一夜冷风,暮色下星子异常闪亮,或许父祖皆在其中。
我时刻记得,我是谢家女。
五、云涌
父亲常说,静候佳时、伺时而动以为上。
所以我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人。
我等到忠臣羊侃、奸佞朱异皆亡;
等到萧正德临位以侯景为相;
等到各路诸侯的四波反攻;
等到可悲的梁帝萧衍被活活饿死;
等到东南全部沦陷;
等到始兴太守陈霸先归从湘东王萧绎起兵北上……
我知道,是时候了。
从太清元年等到大宝二年,我等了整整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当年建康血案中,王谢屠门里幸存的谢家女谢姒,终究以一番剖陈局势的陈言,成为在幕后谋算出策的智囊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