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死一直瞒着王军霞。她不负众望,不久又继斯图加特胜利之后,出战北京七届全运会,连创l500米、3000米、10000米三项世界纪录,再次震动海内外。她又把电话打到家中,又一次问起她的哥哥,家中老人再一次忍痛祝贺。对于她举世罕见的伟大胜利,最爱她的哥哥在冥冥地下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是人世间的一种大遗憾,大悲痛!
历尽沧桑的王有馥老汉无比坚强地顶住了这一切。他多么希望心爱的女儿能再多创一次胜利,多添一次辉煌,直到永远。
当年斯图加特和七届全运会以后,王军霞面临的一项新的重大赛事,就是西班牙马拉松世界杯赛。
可是,在中国,偏偏就有这样的写家,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忧患思虑,他的心也和中国农民的心无法沟通。就在马家军即将出征西班牙前夕,湖南一家体育报悍然编发披露了王军霞哥哥车祸身亡的醒目消息。整个辽宁体委整个田径队、全体马家军队员包括王军霞都看到了这张报纸。
王军霞悲痛欲绝。多少天以来人们严守秘密的种种工作宣告无效。
不幸的是,远在大连渔村的王有馥也看到了这张报纸。直到今天他跟我谈起此事仍然余怒难消:儿子死了,我不吱声儿,我挺得住,看了这个记者的消息我管不住我了,我的肺要气炸,恨不得闯到长沙,抓住那小子,好好收拾他一顿!长沙离得远就算他躲过了这一关!我抓起电话就给他们报社挂长途‐‐要你们主编接话,我是王有馥,王军霞她爸!找你们领导。主编来了接电话,我说你们怎么搞的?谁允许你们登的?你们想让我老汉去跟你们拼命啊?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找你找到长沙!
他生气地点上一颗牌香烟。猛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讲:那边主编问明白情况,也非常着急,不佳声地道歉,说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谁这么干,要严肃处理。转天我又打过去,问查清了没有?那个主编说查清了,写稿的不是他们的记者,是外地的特约记者,要严肃处理。但现在还找不着人,又道歉,我说那不行,光道歉不行,在外国要赔偿精神损失费,现在我不要钱,你们必须把那小于送到大连来,交给我,看我怎么当面整他!主编又道歉……
我心想,幸亏长沙离的远,否则写稿子的记者怕是要吃些苦头的。但是写稿人只是用了个笔名,我分析很可能就是辽宁当地的记者们给捅出去的。
沈阳那边也紧张起来。崔大林、马俊仁、孙玉森三人苦口婆心轮着劝慰王军霞,鼓励她化悲痛为力量,一定要坚强地挺住这次打击。队医张苟女士在特殊时期发挥了特殊的抚慰作用,队友多人也争送温暖,王军霞终于振炸起来,她镇定地对崔大林他们说:我真诚地感谢领导上对我的关心!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有用最好的成绩来报答哥哥对我的爱,报答父母养育我的恩情,报答领导上的一片心!
不久,马家军开赴西班牙。王军霞力挫森雄夺得马拉松世界杯金牌。我们难以推测她在那漫长的42公里195米的征途上是否想到了她亲爱的哥哥和坚强的爸爸,我们只是从她奔跑时那紧闭的双唇、严峻的表情中看到了她又一次走向了成熟。人生磨难也是对运动员心理素质的极大锻炼。这块金牌凝结着多少中国人的凄苦和坚韧!当五星红旗在西班牙的上空升起的时候,王军霞站在最高一级领奖台上,凝视着国旗,一颗难以察觉的泪滴,洒落在异国的土地上。而远在太平洋西岸的中国大连,王有馥关掉电视,老两口一任大泪谤馆……
就是这一切,构成了王有馥这位老人奇特而又复杂的晚年。儿子去世以后,王军霞就成了他们老俩口精神上的唯一支柱,成了他们晚年情感生活中最主要的寄托。
1994年7月里,马俊仁把队伍拉到了大连开发区。一开始,老王头是非常高兴的。因为女儿又回到了他的家门口。新基地与前盐村同在☆条公路上,两地的距离如乘汽车只需一刻钟工夫。从沈阳或大连去基地,前盐村乃必经之地。马家军兵变的那天晚上,王军霞和张林丽就是回前盐村家中睡的觉。那天夜里王有馥老汉也在家中,他始终没有责骂和劝阻女儿的行动‐‐他为什么一定要劝阻呢?
马俊仁在前盐村一带建立基地以后,为实现家庭式的管理,肥水不流外人家,他把王军霞的父母和曲云霞的父母请进基地来,发工资,干杂活儿。由于父辈的介入,运动队从此就变得复杂起来。而在从前,二霞的父母同马俊仁都是远距离打交道,把老马看成女儿的恩师。进入基地以后,老老小小搅在一口锅里吃饭,近距离打交道而且非常具体,各人的缺点毛病完全放开,你说还能保持原先的情义么?
马俊仁从辽阳大山中走出来,个性刚烈独断专行披荆斩棘乃有今日,而王有馥闯荡半生百折不挠历尽磨难也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农民。一个是王军霞的现世恩师,一个是生身父亲,针尖麦芒啊!
事实是,王有馥只在基地干了28天就断然离去。他回顾起那些日子,时而很满足时而愤愤然。他说:老马让我和老曲头去基地,要说也是个好意。干活挣钱就不说了,他关键还图个安全放心嘛,到底是自家人管事儿,光房门钥匙就哗哗的两大串,老马他敢交给旁人?要是我用人,也愿意用自家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古话已经讲死了对吧?吃啦喝啦,一日三餐,还要熬药,把世界冠军吃坏喝坏谁负责?小霞她妈和曲云霞她妈主要就是帮厨摘菜,我和老曲头干重一点的杂活儿,还要把大门管好,生人不准他进。老马的意思是让我们把村里的房子都卖掉,往后就不回农村了。我多了个心眼子,心想到那儿看看情况再说,卖了房子不是就把退路断啦?将来你哭出龙叫来也没人管你嘛。老曲头他倒实在,说卖他还真把房卖了,不打算回老家啦?结果怎么样?现在?现在他想回也回不去啦!我就是觉得老房子老土炕咱的老根儿哪能卖哟,这不,我不顺心就回来,咱俩在这盘炕上一瞒,谁能管住咱?一会儿咱吃老酸菜猪肉婉粉条子,谁能管住咱?咱俩喝酒就是喝醉了往这儿一躺,谁能管住咱?这是咱家!‐‐他一拍大炕,很昂扬地说完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