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朗很诧异。
公子禅出城不过两日,回来时整个气势都不一样了。不止公子不一样,就连杨戏和傅灿都浑身杀气。
“这仨人、打架去了?”向朗胡乱琢磨,完全不得要领。他也不想想,俩书生带个娃娃去打架,那不是送人头么?
“向公,这一趟出城属下可开了眼——”傅灿见到向朗,憋了一路的话匣子终于打开来,劈里啪啦把溪头村的见闻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向朗才知公子是去探查民情了,心里又感激又惭愧。自己到醴陵八个多月,派出去的督导让人家怼的怼退的退,碰了一鼻子灰,他都没下去实地调查一下。公子来此屁股都还没坐热,便亲自下乡听回实信来,这差距不服不行啊。
“如此说来,黄宣等人涉嫌隐匿田产,且误导村民与官府对抗证据确凿。”向朗沉默一会儿,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正是。这两条任哪一条都是灭门抄家之罪。”杨戏熟知律法,给出了专业意见。
“既如此,何不将其拿下付有司审问?”傅灿早就巴不得立刻动手,听到这话更加激动。
“不可!”一直没有表态的刘禅提高了嗓门,阻止傅灿接着讲下去。向朗当然知道这绝不是抓来一审的事,但他也想听刘禅的见解,因此没有作声。
傅灿追问:“为何?依律行事,有何不可?”
刘禅叹了口气,示意杨戏拉傅灿坐下,待他情绪稍稍缓和,解释道:“黄宣不比普通乡绅。一者在此为官多年,根深蒂固;二者此人善于钻营,在官场、在农庄口碑皆好、人人称善,贸然动他,只会引起骚乱;三者秋粮未收,不宜生事。”
刘禅的理由当然很充分,傅灿虽不情愿却也无话可说,但嘴里还在小声嘟囔:“莫非便只能便宜了他!”
“自然不是!”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令在场三人来了精神。向朗、杨戏和傅灿都听出公子禅要出大招了。杨戏和傅灿对刘禅的认识只停留在传闻阶段,但向朗却是亲眼见识过的,心中立刻充满期待。
刘禅还是没有表情,就像陈述一件寻常的往事,语气平缓:“黄宣并非一般的地主。他收起租来毫不手软,却并不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非但不凶,遇有灾祸还慷慨解囊。平日里和善可亲,对上对下做得滴水不漏。比如对抗新政,明明是这班地主不乐意,却以地租之名使唤农户出来搅局。无论官府用不用强制手段,倒霉的都不会是他们。这头脑不简单呢。”
“谁说不是。”傅灿深有体会,想想这几个月的工作,忽然有种泄了气的感觉。
“对付这等人,动手之前得先扒掉他的伪装。”
“啊?”
三人异口同声喊了起来。这句话太让人意外,但转念一想又确实是这个理。
傅灿再次兴奋起来,瞪圆了眼问:“却不知如何让他露出马脚。”
“这个嘛,不急,也不是一两下便能做到。首先要改变农户对官府的印象。不如就从秋收入手,好好做一篇文章。”
“秋收?!”
秋收不就是收庄稼么?这能做什么文章?杨戏与傅灿互相看看,没明白公子的意思。
向朗问:“公子之意是借秋收收买民心,断了黄宣借民闹事的后路?”
刘禅松弛下来,咯咯笑两声,对着向朗伸出大拇指:“向先生果然老辣。不过不是收买,而是感化。先生规划一下,将三县的城防军、皂隶以及各级官员组织起来,到各村田间地头去,帮助农民一起收割。除了出人出力,还可为其提供餐饮、药物以及运输等便利。”
“这——,嗯——,好——,妙!”
向朗嗯嗯啊啊,连用了四个感叹词才琢磨出刘禅这建议的味道。他从政多年,可从没听过官府替农民干活的事。但细细一品鉴,正因为史无前例,才更能打动人心呀。
杨戏跟着赞叹:“荆州民风醇厚,溪头村可见一斑。若以礼待之,百姓定会感佩,再来抗拒官府就不好意思了。”
傅灿张着大嘴,只会在一旁点头了。心中暗想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公子果然是神人。默默拍了一通刘禅的马屁后,也把自己的见解讲了出来:“如此非但能争取民意,还可获知真实的收成情况,免了被黄宣等人虚报,一举两得!”
“没错!”
刘禅给了傅灿一个大大的肯定。他有些意外,傅灿这人一路上心直口快,竟也有这等急智。能想到这层,可见此人也不是寻常角色。
唉!说来惭愧!以孔明师父的洞察力,没点本事怎会派到此地?还是我这做徒弟的过于孟浪了。
计划有了,执行便无须刘禅这个总设计师劳神了。向朗、杨戏,包括傅灿都能独当一面。当然,杨戏和傅灿只需操心醴陵的事,向朗还得同步指挥茶陵与攸县,担子更重。但是比起此前没头苍蝇一般,现在有了行动方向,他这心里也不再慌乱。
放下政务,刘公子的心立刻飞到师姐身上。醴陵县设立县医馆,静怡便带着她产科的人来此建设这时代的首家产房。这位师姐只比自己大着几岁,也还是个娃娃。偏偏个性极其要强,到醴陵之后一声苦也没叫过,一个求助也没找过,所有的事都自己扛,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别说是仲景师父,刘禅这做师弟的也心疼得要命。因此这边刚送走向朗,便一刻不停赶到医馆,跟谁也没打招呼。
县医馆与产科、产房都是刘禅的建议,但具体工作却是张机领导的医掾在做。医馆设在集市旁,是一套完全独立的建筑。内有八间房舍,中央围成个露天的院落,既能保证采光,又能在此加工晾晒药材。
正面两间是诊室与药房,在此看诊抓药。右手的三间是内外科的操作间以及库房,需要时也可用作临时病房。左手一间是产房,最后面两间大的则是宿舍。整个医馆配属六名医者,连同茶陵、攸县的医馆共十八名,全部都是医学院首批毕业的学生。产房暂时只有醴陵县有,静怡与招收来的三个稳婆便在此工作,一边应付接生,一边总结技术、编写教学内容。
由于没打招呼,因此到医馆时谁也没在意刘禅。坐堂的医生名叫孟莞,也是刘禅的师弟。他正给人把脉,抬头忽见娃娃师兄走了进来。孟莞愣了好一阵子,以为自己眼拙看错了。
刘禅也认出了孟莞,见他捏呆呆盯着自己,便主动上去打招呼。
“孟师弟,在此坐堂可还习惯?”
孟莞这才确定,这人真是师兄。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刘禅喝住,示意他先给人诊脉。孟莞脸颊微红,急忙把病瞧了便来招呼刘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