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面上有了恍然大悟的快意:“朕一直想问,那日在甘露殿你为什么拒绝朕?原来你在意的并不是荣贵人,你在意的是朕。”
“不是!”我一咬牙,放胆道:“奴婢谁也不在意,奴婢那时是害怕!”
“怕什么?”他步步紧逼,黑色眼中翻滚起情绪的风浪。
怕云熙与我主仆反目,怕我一腔痴心错付,怕二人身份地位天差地边我粉身碎骨,怕这深宫如海不得出路,就连跟他说一句真心实意的“喜欢”我都在怕:“福祸相依,奴婢怕承了天大的好事,担不起天大的祸事。奴婢福薄,不配这样的恩典。”
“好一个天大的好事,天大的祸事!”他捏住我下巴的手一松,轻轻将我放开,后退几步道:“看不出你有这样的眼光。”
被他握住的手骤然失去了包裹,随即冷得有些刺痛。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负手而立,良久不发一语。我看着他宽阔如山的后背,内心忽然升腾起一股想要依靠的冲动。
“莫忘,”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叹出一口气:“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任性过了。”
他茕茕立在落地画像跟前,上面的美人明眸含笑。
“朕方才想了很多,想到以前很多事情。”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平静坚定:“何谓好事,何谓祸事,朕不信自己会看错,亦不信自己做不到。”
再转过身时,那双幽井一般的墨色瞳仁中已然没有了半分情感色彩:“朕今日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喜欢你,舍不得杀你,亦不会逼你。终有一日,朕会让你会主动来到朕的身边。但是在那之前,你若还有类似今日之举,抑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朕有的是办法叫你和你的主子生不如死。”
言毕,大赦一般对我道:“你走吧。”
我行礼退出,眼看那扇木门在眼前缓缓关闭,心中并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快意,反倒觉得一味压抑的苦涩涌上心头。天子的情谊重如泰山,沉甸甸的几乎不堪重负。这样一件心事压在我心头有千钧之重,故而一步三晃的回到凝阴阁时才想起,我当如何对云熙说起这鹿鸣苑的玄机呢?
滚烫的脸上倏忽一点冰凉。我抬头望天,眼见得阴沉的天空中千万晶莹雪花漫漫散落,顷刻间便大如鹅毛,密如柳絮。这个冗长的冬季大约已到了强弩之末,于是拼尽全力以这样浩荡的方式做一个轰然结束。一如皇帝对我的青眼,一如云熙得到的恩宠。前者铺天盖地席卷和震撼着我的灵魂,后者——
或许云熙,还是不知道的好吧——
她斜斜倚在铺着银狐皮的贵妃榻上,黑长的头发毫无顾忌的散落一身。如云乌发的间隙中露出绣着金丝水仙的贴身小袄。回头望见是我,眉目间流转出真心实意的担忧:“莫忘,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牵动嘴角,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奴婢顶着值日宫女的份例去鹿鸣苑,自然要将那里的工夫做完才能走,耽误了一点时间,让小主担心了。”
“可顺利吗?”她上下打量我一番,未见异常,表情明显的轻松下来,招手示意我靠近炭盆:“快来暖和一下,外面又下雪了,仔细沾了雪水生病。”
我倚在她脚边斜斜的坐下,点点头道:“顺利的。”
“可看到什么了?”她急切的望着我。而我望着她那双满含期望迫切的双目,话到嘴边却怎样都说不出口,只得喏喏道:“看到的——”
云熙娇美如玉的面上显出那样明显的疑惑神情,俄而缓缓褪去了三分鲜活。即使被炭火烤的双颊泛红,但那双水润灵动的眼睛却透出死灰般的绝望:“莫忘,你甚少说话这样含糊。”
她忽然翻身坐起,面上挂满了自嘲的笑容,故作轻快的问道:“那你告诉我,我与贤淑皇后,究竟有多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