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有没有吃我的镇静剂?”她转头笑问。“有。”
“世界上可以信任的东西不多,镇静剂倒是其中一样。”妈妈说,“记住了。”
她转回到她房间去,然后我发觉,父亲是比她快乐得多了,无耻的人是一直快乐的,然而像她这么不快乐的人却还真不多,她有一切的条件可以快乐,然而她没有快乐。这样又是什么道理呢?只走错了一步路,在很久很久之前,她看错了一个人,所以错到如今。
我忽然睡着了,因为我知道母亲在另外一间房里,我睡得很坦然很舒服,搬进这屋子,先后只两个月。
以后的几天,我忙着跑去签证,去挑学校,妈妈也请了假,跟我走进走出的,我从来没有跟她这么接近过,这可能就是回光反照,我明白,我就要远离她了,以后只看得见她的汇票,她的信,或者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我会回来。
我有点麻木,一件件工作进行着,非常的累,我发觉妈妈的另外一面,她做事是这么的坚毅,百分之百的“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她办事的磊落敏捷那是没话可说,帮她忙的人也实在不少,一个女人孤身作战,到底也不是易事,总得有见义勇为的人。
我去找琉璃,一开口她已经知道我退学的消息,并且晓得我要去加拿大。当然,我们是同班同学,一起读书四年,我们做了四年的朋友,消息怎么能传得不快。
她对我说:“我知道你要走了,你把一切手续都办好才去告诉我,那总比不告诉我好,真好笑,是不是?我到现在不这么斤斤计较,好奇怪,你与母亲一不和睦,就会想到我。”
“琉璃,我们是好朋友。”
“你又来骗我了,我倒还不知道男女之间居然还可以做朋友,太有趣了!”
“琉璃——”我没话可说。
“你妈妈把你送走是应该的,你这种恋母狂,留在她身边迟早会闹笑话,你总不能把俄狄蒲斯学得十足十吧?”
我依然无言,我总得在口头上让她一下,她也够难过的了,这个女孩子与我在一起四年,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
琉璃一向对我这么好,这么无条件的死心塌地,况且她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叹一口气,她感慨地说:“我们原是想结婚的。”
“对不起,琉璃。”
“没有关系,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以前说过的话都作废了,是不是?没问题。”
我羞愧地站在那里,心里只有自我,没有别人,离开母亲也是我乐意的,离开父亲我更是没有顾忌,但是琉璃,她对我这么好,这话叫我怎么说呢?我还能开口吗?我居然可以这么离开她,心里一点留恋都没有,我是不是铁石心肠?连我自己都害怕起来了,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以这样对琉璃?
“希望你可以脱离你妈妈的影子,从新在加拿大生活,这是真心话。”琉璃说。
“琉璃,你真的一点也不像十多岁的女孩子,太成熟了。”
她笑笑,笑得非常冷漠。她真的长大了。
我说:“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有人来接我。”
“谁?”我随意地问,“家人?”
“不,乔其。”
“谁?”我呆住了。
“乔其。”她漠然地说,“在你妈妈家认得的,你自然是知道的。”
“乔其?”我震惊了,但是声音也还是低低的,“你们俩难道在一起?”
她侧侧头,“可以这么说,他约会过我几次了,他对我很有诚意,不是存心玩的,我看得出的。”我傻傻地看着她,乔其?她?
我问:“这事情是几时开始的?”
“我不知道,”琉璃慢慢地说,“我很寂寞,而且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你,我愿意做你的朋友,我不想两个人一吵架就成陌路仇人,但是我已经失去了你,如果那是另外一个女孩子,我还可以与她争一争,但她是你的母亲,我能做什么?我那么的伤心,然后他来约我,他的眼睛像你,他年纪比你大,比你心细,我与他出去过一次,很沉默,但是我们渐渐自在起来,事情就是这样。”
是的,他与琉璃是有希望的,我从来没有给过琉璃这种礼貌,我没有把琉璃当过女士,这是我的错,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道歉也来不及了。
他们俩与我说再见,便走了。
琉璃登上他的小跑车,他们看上去也很相配。
但是我低下了我的头,心里一片偶然。琉璃也跟人走了。短短两个月,事情起了这样的变化,再想得多也是没有意思的吧?人的生命发展得这么奇怪,一切都不是操纵在自己手中,没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也没有什么是值得怀疑的,反正大家都过一天算一天,到了明天,新的事物自然是又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