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宁抬起头来,面上涌起沉痛之色:“阿兄,你既教我识得这天下政事,不会不知……自承文年间起,宦官便祸乱朝政,自上至下贪墨成风,地方政权长期腐败之下,多地已民不聊生!加之此前两次对外战役,虽皆告捷,但也掏空了仅存的国库,致使赋税再度加重。长此以往,百姓不堪重负而起义,大历将亡!”
谢源景大为惊愕,不由赞叹:“宁儿竟早已窥透此王朝兴衰之理!”
谢嘉宁情绪已平静下来,她眺向窗外远处,目光深沉不明,只轻声说。
“我生在西南边疆,怎会不知,此地百姓苦褚氏与阉党久矣,想必天下亦将是。”
谢源景疑惑:“那宁儿为何仍劝父亲交付兵权,而非起势谋反?”
谢嘉宁一咬牙:“只恨天时未到,若贸然行之,反害天下百姓陷于兵荒马乱,更害谢家沦于万劫不复。”
谢源景又问:“何为天时?”
谢嘉宁眯起眼睛,眸色锐利:“普天之下,黎民、贤臣和将士皆欲反褚氏与阉党之时。”
谢源景挑眉:“倘若今后天时将至呢?”
谢嘉宁目露杀机,毫不犹豫:“那我便率先反之!”
谢源景笑着看向妹妹,眉目温柔,话语间满是欣慰:“如此,我便放心了。”
谢嘉宁本已沉浸于推翻褚氏与阉党的畅想之中,乍然听闻此言,通身一怔,惊讶不已地望向谢源景:“阿兄,我以为你会责我大逆不道,劝我莫要冲动……”
谢源景却负手而立,目光虔诚而坚定地望向远方,声音似清风拂过。
“谢氏祖训早便言明,我等护守大历江山不为天潢贵胄,但为济世苍生。褚氏身居龙位久矣,世代骄奢淫逸下,已然忘却开朝立国之初心,既如此,谢家反之又何妨?”
谢嘉宁一言不发地望着兄长,眼中划过些许激动之色,只因她与谢源景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谢源景回望向谢嘉宁,双手沉重而有力地落在她的肩上,坚定嘱托道。
“如今看来,褚氏江山倾倒已成必然之局,最多不过十年,只是阿兄此生已无机会得见……但宁儿,你可以。”
不等谢嘉宁惊而开口,他便接着以无比决然的语气说道。
“宁儿,你虽身为女子,却生而有令世间男子望尘莫及的谋智与胸怀。为兄一直坚信,明珠终不会蒙尘,你日后必将大有作为,而这作为……未尝不可是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这话惊为天人,谢嘉宁当即心神一震。
她此前思及谋反一事,更多是出于守护谢家与黎民百姓,加之对天子与阉党心生怨怼,但却从未因此滋生出称帝问鼎之心。可兄长竟已先一步认定,她有潜龙登天之姿!
谢嘉宁唇张了张,却未出声反驳,心中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似是在高呼——或许,这便是她天命所归!
可顷刻之后,她不经意低头,看见了自己已无法行走的双腿,心神立时从云端跌落,眸色再次化为死寂。
她落寞地自嘲一笑:“阿兄,我如今双腿成疾、武功尽失,已是半个废人,又谈何以女子之身登顶那至尊之位?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用这仅存的谋智,助谢家渡过难关,助百姓脱离苦海,如此,即便身死亦足矣。”
谢源景心中一痛,发现妹妹寻死之心仍未彻底断绝,双手更为用力地抓紧她清瘦的肩膀。
“宁儿,你断不可如此消沉!如今清月道人已远行去寻觅那古籍上记载的珍奇异草,只要成功用其研制药引,岂知日后不可将你双腿之中最后两成余毒化解?待到那时,你便能再次行走于世间,甚至重拾自小练就的武功!”
谢嘉宁听闻此言,低头紧紧攥着膝上锦袍,心底情绪浮沉不定,久久不曾言语。
待得她再抬起面孔时,谢源景惊然发现,妹妹的眸中竟有泪光闪烁,只听她以极轻的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