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贵妃的意思,他当然也明白。她并不像她口口声声所说的那般毫无私心。可那又如何?废立太子这样的大事,他自是不可能全听妇人之言。不过是她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才改变了主意罢了。
先祖们定然能明白他的苦心,不然他拜祭奉先殿的时候,便不会毫无异样了。横竖皇后没有嫡子,太子连同底下的弟弟们都是庶子,到底立哪个为太子,岂不是应该全由他这个父皇来决定?周太后那一处不难安抚,毕竟这都是她的孙儿,哪个当太子都无所谓,她都是皇祖母。群臣那一头……有内阁在,应该也无妨罢?
如此想着,朱见深不知不觉便喝得有些半醉了。怀恩扶着他回了乾清宫歇息,又命人进了些醒酒的汤药。醉眼朦胧的朱见深躺在榻上,嘟囔道:&ldo;朕没醉!朕可清醒得很!还能再与爱卿们饮上几杯呢!!&rdo;
怀恩端着醒酒汤劝他:&ldo;便是万岁爷没有醉,也进一碗醒酒汤罢。不然,睡醒了起来必定会觉得难受。&rdo;
朱见深执拗着不肯喝,皱着眉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忽然挥挥手让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他正要仿佛分享秘密似的低声道:&ldo;朕最近觉得……&rdo;,便听得外头倏地隐约传来一阵纷乱声。他顿时没了心思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怀恩出去处理。
怀恩眉头紧锁地出了乾清宫,就见一群太监宫女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满面畏惧地望着天空,不由得抬首望去‐‐只见天穹正中央亮起了火光,往西方急急坠落,不多时便化为一团白气。正当众人以为白气即将消失的时候,那气团却又往上升腾,随之响起了阵阵雷声。
雷声轰鸣,惊动了正打算继续休息的朱见深,也惊动了依然在奉天殿里饮宴的朱祐樘和群臣。西宫的周太后、安喜宫的万贵妃、坤宁宫的王皇后,都由宫女太监簇拥着走出了寝殿外。甚至于京师的无数百姓也都惊慌地望着天空中的异象,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朱见深立在乾清宫门前,怔怔地望着那团盘旋上升的白气,忽又瞧见一颗如碗口大的赤色流星从天穹中落下,往西方奔去。流星尾部的浊气化为蛇形的白气团,与方才的白气交缠在一起,良久不散。轰隆隆的雷声亦是始终不断,足以令所有见者都胆战心惊。
&ldo;万岁爷……&rdo;怀恩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朱见深身体微微一晃,险些腿软倒在了地上。他忙和萧敬一起将皇帝陛下扶起来,搀着他坐回榻上。
旁边有贴身伺候的宫女轻声问:&ldo;万岁爷可要召贵妃娘娘‐‐&rdo;
&ldo;不见!朕不见她!!&rdo;朱见深猛然间反应过来,立刻喝止了。怀恩等大太监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他这般模样实在非同寻常。以前若是遇见了这种事,受了惊吓,皇帝陛下只恨不得能立刻见到万贵妃才好,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
朱见深坐在榻上,久久没有言语,眼底又惊又悔。唯有他才知道,自己之所以反应这般强烈,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想起了奉先殿里先祖们那一张张画像。原来,他们并不是明白他的苦心,并不是默认了他的选择,而是愤怒地警告他绝不可轻易废立太子……
安喜宫,万贵妃正匆匆欲往乾清宫,便听自己的耳目传来消息,朱见深不想见她。她怔了怔,顺手就将手中的玉佩砸向前来传信的小太监:&ldo;不可能!这绝无可能!陛下怎会不愿意见我?!你们这些该死的贱奴!莫不是来欺瞒我的?!&rdo;
&ldo;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啊!!&rdo;被玉佩砸得头破血流的小太监满脸恐惧,抖似糠筛,&ldo;奴婢当真听见万岁爷说,不见贵妃娘娘啊!!戴爷爷连一个人都没有派来安喜宫,奴婢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前来向娘娘禀报,绝不敢有半句虚言!!&rdo;
万贵妃便命他将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这才渐渐平复了怒火,思索起来。没过多久,梁芳匆匆而至,万贵妃劈头便对他道:&ldo;今日星变,恐怕陛下会以为这是上天示警,绝不可废掉那个野种!咱们前前后后做的那些事,说不得都是白费了力气!!&rdo;
梁芳急了,忙不迭地跪了下来:&ldo;还请娘娘救一救老奴!&rdo;如果这次谋事失败,那他便必然再无生路。贪污挥霍那七窖金还能托人求求情,说不得会有一线生机。如今竟然图谋废太子,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ldo;我救不了你。&rdo;万贵妃冷冷一笑,&ldo;除非‐‐&rdo;
&ldo;除非甚么?只要老奴有的,娘娘尽管拿去用就是!!&rdo;
&ldo;除非你愿意吐出含在嘴里的肥肉,也不怕得罪你举荐的那些僧僧道道。&rdo;万贵妃勾起红唇,&ldo;只要别让此事着落在废太子上头,我便有法子再劝陛下不必多想!&rdo;
顿了顿,她又低低笑道:&ldo;不,若是此事正好预示着该废太子,陛下一定不会再犹豫。&rdo;对于星变的解释,怎能只听钦天监的呢?皇帝陛下身边的僧僧道道不下数十人,若是多数人都觉得东宫不详,那个野种焉有翻身的余地?!
同一时刻,清宁宫。
朱祐樘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前后两颗交织的流星,对覃吉道:&ldo;天时,我已经有了。地利,暂且不必考虑。至于人和……老伴不必忧心,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去给先生们传信,甚至可借助商公(商辂)的名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