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人见落魄人,落魄人难免自惭形秽,得意人见得意人,两边则不免各别苗头,唯有落魄人见落魄人时,双方一起取暖,似乎能少一点凄凉,所以落魄人似乎更适合聚在一块,哪怕无法解决彼此的问题,至少情感上也能提供一定的慰藉。
金曼曼和林家兄妹,在这座城市当然过的是前百分之几的生活,但对他们自己来说,这段时间都可称落魄,问题的来源似乎也是同样的:现在正深陷风暴的荀家。林家的股份危机还悬而未决,金曼曼的工作又因为爵士入院而最终完全停摆,盘点手里的客户,现在还有胆量接受她服务的人恐怕并不多——爵士入院的原因一天没有查明,金曼曼就最好低调一天,什么招揽新生意,别被任何人想起,对她来说就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刚招来的两个员工现在还在啃工作室的资金呢,还要做好后续和荀家解约的准备……这些所有的考量都是在花钱,连续不断的花钱,但金曼曼考虑这些的前提,是她不会被爵士入院的事情牵扯进去,首先,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律师。
“刘豫等下会推给你的,可以用工作室的名义签法律服务合同。”
这样的事情上,林俏没有什么发言权,林阳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内视镜和她沟通,“你现金流没问题吧?”
金曼曼最近的奢侈花销的确多,租房就是一大笔钱,不过还好,大笔的定金都存在工作室账户里,没有提取。她说,“律师费不算很贵的话就没问题——爵士的身体有消息了吗?”
“大家都还在医院,不排除请专机飞回外岛治疗的可能,那边的条件相对来说更好一点。”
林阳的表情很镇定,“从别的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不太会是刑事犯罪,是脑梗。”
“啊?”
金曼曼非常吃惊,这件事的进展总是这样急转直下,令人猝不及防,“脑梗?不是凶杀?但是——那个血——”
“你看到的血是他摔倒的时候磕到茶几边缘了——磕破了额头上的小血管,但其实问题不大。摔倒是脑梗的结果,大面积脑栓塞——不奇怪,有钱人也是人,也一样会生老病死,登山摔死的,潜水淹死的都有,年纪这么大了,又不是每个月都照ct——也怕辐射呀,那么脑梗也很正常。”
或许是因为没有亲临现场,林阳的语气很镇定,他应该认识很多非正常死亡的有钱人,“有钱人长寿善终的其实很少,意外率比一般人要高很多,有时候是意外,有时候是伪装成意外的凶杀案,有时候也可以说是自己作死的结果——他们当然一样也逃不了病魔的侵袭。”
生老病死,这是金钱无法解决的问题,金曼曼轻声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金钱的作用实在十分有限。”
林俏也笑了一下,她的心情倒是非常明媚,“你的学习能力是强的——还没有真正履职呢,就是沾了一下,实习了几天,已经很有心得了,曼曼。”
履职,履的是什么职?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金曼曼只能接受林俏的性格——林俏就是一个会在深夜来接她出局子,同时又会阴阳怪气的人。虽然,她觉得林俏出现在此地,只是被林阳拉来当个幌子:林俏可能和林阳说了她被连累的事,并请林阳帮忙,但是,如果林阳不拉她出来,那林俏更情愿在家玩手机,随便打发刘豫来跑腿接人。她是不会去想露面接人,能把人情最大化这种事的。
“只是重新发现了一些鸡汤文里嚼烂了的道理——但是,很可笑,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会明白那些话的含金量。”
她轻声回答,“真情胜过真金——谢谢你来接我,俏俏。”不管如何,她领这个情。
“我又不是因为担心你——”林俏非常别扭地说,“我是……我是为了八卦来的好吗,快说说!现在我们小圈子都沸腾了,荀家丢大脸,居然警察上门,还是老人家出事,明天的股票市场都不知道如何表现!现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到底情况是怎么样!”
对林氏兄妹,金曼曼没什么可隐瞒的,她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如实叙述,并且指出了自己的疑问,“很奇怪,为什么那时候房间里没有人,往常都至少有四个人,服侍他量血压、吃药,顺便吃个下午茶什么的,所以我那时候才乘电梯上去,但是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文章,林家兄妹也如此认为,而且他们觉得这件事恰好发生在大陆,才有八卦的价值,否则实情注定含糊不清,荀家人绝对不会报警,在大陆,警方介入了那肯定要有个说法,尤其是在s市这样的大城市,人脉之间很难打通,该做的调查都会做,消息才有漏出来的渠道。就像林阳,他肯定是从医院或别的地方拿到的说法,而不是荀家人透露的。
“肯定是脑梗引起摔倒,不是摔倒引起脑梗,因为额头上的伤口在前面,和脑子里的血管是不搭噶的,而且人倒在地上没有挣扎的痕迹,说
明摔倒以前就已经意识模糊了,一般被人砸倒、推倒,撞到沙发再倒地引发脑梗的话,会有一个反应的时间,人会挣扎,地毯上肯定有动静,而且,医生说那个血管比较深,更像是因为情绪变化,或者就是运气不好引发的变化。”
林阳的消息应该至少有一部分是从医院来的,这也说明为何荀家要运走爵士,这就是地头蛇,在s市他们可能确实封不住消息。金曼曼心底燃起希望,“这么说,他应该很快就醒来了?”
“不好说,有可能昏迷一段时间再慢慢恢复,现在昏迷指数不太好,就算醒来可能也会失忆,甚至失去自理能力,大脑的事,谁都说不清,听说今天晚上从外岛来的航班里,有一半乘客都姓荀。”林阳说,他乘着红灯转头看着金曼曼,很严肃地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了,在家叫外卖吧——你房子的门禁应该不错吧?”
金曼曼很庆幸自己还住在一间安保严格的公寓里,昂贵的价格此时有了意义,而且,这是她自己租住的房子,这能带来充足的安全感。她点头说,“外人进不来的……但我想知道,如果你们今晚不来找我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林氏兄妹对视了一眼,林阳说,“医院的结论才出来没多久,可能那边有人下班了吧——反正我们带了律师来,这边也就放人了,很爽快。”
“那确实不像是凶杀。”金曼曼嘀咕了一句,林俏有一点不解,林阳则点头流露欣赏之色,他说,“确实,不过……如果最后他们硬要说是你害老头子爆血管,曼曼,那你要有准备,以后你可能做不了这一行了。”
谁会雇佣一个害名流脑梗的buyer啊,除非是荀家的仇人,会用爵士的名字给自己儿子起名的那种,否则,讲究意头的外岛富商怎会靠近这样一个灾星呢?若是荀嘉俊的说法流传出去,那就更是大丑闻了,周旋在爷孙之间,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什么好名声?
金曼曼面前,本已经逐渐呈现出一条通天的青云路,她可以预见自己的收获,却也逐渐明白了自己的损失,现在,忽然间唾手可得的金钱全都泡了汤,但她却似乎是前所未有的乐观,甚至还有一点兴致勃勃,“不怕,不做就不做,我照样可以给中产做装修设计,帮外围买包——饿不死我。”
确实,大钱赚不了,小钱还不能赚吗?再说,谁说小钱就没前景的?二手奢侈品市场现在非常红火,这些钱或许不怎么体面,不如设计师那样光鲜,但钱就是钱。林俏也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多少带了些赞叹,“曼曼,你真是打不死的金曼曼!”
打不死的金曼曼经不住唇角上扬,这一天,她的情绪可谓是大起大落,从往常的平静带丧,一下直坠到噩梦之中,可现在,局势逐渐清明,她发觉情况没有想得那么糟时,心情一下又反弹了回来——大多数时候,情况都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损失总是可以接受的,甚至于,在金曼曼如今的情况下,还等于是为她做了选择,让她不必再挣扎,只需欣然选择接受。
“任何杀不死我的都会让我更强大。”她煞有介事地告诉林俏,“哎——影响不好,不然我感觉我们得喝几杯,来庆祝工作室曾经达到的高度——为几亿的工程做顾问,这高度我估计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脑梗造成深度昏迷,这种病人就算能恢复,预后也不会多良好了,老爷子还有兴致营造庄园的可能性不大,工程是一定会停滞的。这个大单是已经长翅膀飞走了,但是林俏很洒脱——反正这也不是她带来的生意,虽然也付出了努力,但她看得很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工作室是吃亏,但我们家好了呀,荀家现在一团糟,估计bos也没钱买股份了,我们家老爸不至于这把年纪还开始第n次创业,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她也怕影响不好,不然想拉着金曼曼去江边放烟花——不过目前还是谨慎从事为好,只能相对傻笑。兄妹两人把金曼曼送到家里,并不上楼,“回去好好休息,明早刘豫会带律师过来和你见面。”
林阳始终没加入到两个小女生神经兮兮的尬嗨里,金曼曼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一动,“股份的事,没这么简单吗?”
她在车窗外弯下腰,认真地问,林阳看了她一会,他更瘦了,也就更英俊了点,今晚,他似乎是受到情绪的支配,对金曼曼的担心越过了堤防,让他扯着林俏做遮掩,做了这样不明智的举动——
其实,倘若事实如他所说的那样,老爷子是脑梗住院,那么金曼曼在留置室也待不了很久的。只是或许对林阳来说,让她在担心和不安中熬上一夜,是他难以忍受的事情。
但是,他的表情依旧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林阳永远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完全放到脸上来。他望着金曼曼,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他说,“余下的,明早刘豫会和你分析。”
他冲金曼曼挥挥手指,猛然发动车辆,冲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