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他们明天会来!明天星期日!&rdo;
老五笑了,像笑一个小孩子似的、自欺欺人的许愿。雨川沿着狭长的展厅再一幅一幅画地看回去。每幅画前,她都迫使自己站够一定的时间。一路她说了画的别具一格、不落俗套之类的话。但她知道老五根本不拿她的话当真,根本没兴趣她的大而化之的评语,这类评语可以用到任何东西上:一碟菜、一个发式、一套时装。告辞时她在长廊这头,他在那头。
当晚,雨川冒着小雪跑了好几位同事家,央求他们去看画展。有位同事认识几个来帮医院安装设备和培训人才的美国人,雨川几乎逼她打电话邀他们去。星期日上午,悄悄停停坐着的老五见一大群五颜六色的人涌进展厅,受惊吓似地将半只屁股从椅子上欠起。雨川在门口等两位约好的报社记者,见老五的手被一只只手抓起、握住、摇几摇,虽笑着答礼,却一脸稀里糊涂。雨川还看出他隐得很深的厌烦:好好个清静地方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庙会?
两个记者背着各式照相器材来了。雨川迎上去先拿她最妩媚的笑款待了他们一番,同时左一声&ldo;辛苦&rdo;又一声&ldo;多谢&rdo;。两个记者在社会上早混得油透油透,哈哈哈地说:&ldo;不用谢,完了事画家请一顿排场的!这年头,不都是这回事吗?什么人物都是三分场,七分捧!能找个场合让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最后吃一顿,也算功德无量!&rdo;
雨川冷丁声说:&ldo;他是不同的。&rdo;
对雨川突发的感伤,两位记者不解甚至有些失望起来。&ldo;那你要我们做什么?&rdo;其中一个以降了八度的嗓门问。
雨川又给了个笑脸。
&ldo;你们不必做什么。嗯……就走过去,告诉他,你们是记者,说他的画正在引起重视。&rdo;雨川边想边说,&ldo;还告诉他,他画得很好;他的画展很成功,他很有潜力。就告诉他这些。然后我请你们吃一顿,随你们挑哪家饭店。&rdo;
记者还想搞清整场把戏,但雨川没有讲穿它的意思。
&ldo;算我求你们的,好吧?以后到医院看牙科我给你们挂号。&rdo;(注:大陆看牙科总是要提前许多天挂号。)
记者们收起一副油子相,仿佛不敢再惹已由伤感变得悲壮的雨川。他们走进去,像演员走进角色,走上舞台。雨川见他俩装腔作势地在一幅幅画前蹙眉、低吟,面色弄得很肃穆。最后,他俩先后走向老五。先是出示记者证,然后是职业化的握手寒暄。她见老五脸色淡淡的,听着他俩背诵她刚教授的那番话。他俩出来时,见到在外面闲荡的雨川,挤着脸说:&ldo;打哪儿钻出这么个人物头儿?每幅画上他都贴了标签:展品不出售。好像谁会掏钱买他那些四不像似的!只有他自己管那叫画!&rdo;
人散尽了,老五才看见人幕后的雨川。那时他已准备离开展厅,关门时间到了。她什么也没问:今天人多吗?有记者和外宾来吗?她怕他看出破绽,看穿这虚弱的轰动,看穿是她伪造了这隆重的一天。
&ldo;出去走走吧?&rdo;雨川提议。
老五在迟疑和惊讶中点点头。
路是老五领的,雨川对这个城市不熟。老五领着她走,人越来越稀,脚下的雪越来越干净。眼前是护城河,河边是一些幼树。
&ldo;看,我栽的树!&rdo;
雨川随他走进那片小林子。她回头看看嘈杂和灯光,觉出一种挺甜的寂寞。她的鞋下坡不太方便,老五给了她一只手,让她扶。他们手拉手站在河的石堤上。
&ldo;敢跳吗?&rdo;雨川顽笑地问。其实她明白自己不纯粹在玩笑。
&ldo;跳河?干嘛?&rdo;
&ldo;比方说,河那边是个荒岛,没人,或者有人也不认识我们。什么都能在那儿重新来,你跳不跳?&rdo;
老五没说话。雨川感到他握住她手的手渐渐变僵,变得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