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处处皆有新鲜事,你方唱罢我登场。江源眼看着司徒晟的“讹钱战略”一出,那荣国府自己就乱成一团,不由得嗤笑,这贾家全家人都应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了,若是他们全家之中有一个顶梁立柱之人,又岂能像今日这般落得如此下场?
老皇帝还活着,太子殿下的位置虽然比较稳固,权柄上到底是没办法与皇帝老爹相比的,那么皇帝张嘴要留下勋贵,要保住勋贵,别说是江源这个兵部左侍郎了,就是司徒晟这个太子在也没有用。靖朝的朝堂不是宋朝明朝的朝堂,官员联合起来甚至能裹挟皇帝逼着皇帝更改命令,甚至皇帝不上朝和群臣置气整个朝廷也能玩得开,这大靖朝名义上说的是天子与群臣共治天下,实际上所有的臣子绑到一块都没办法动摇皇帝的想法,更不能动摇皇帝的命令。
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望实在是太大,高皇帝以平民之身揭竿而起推翻了腐朽昏庸的燕朝江山,修改严苛的燕朝律法,拯救黎民苍生。太宗皇帝勤俭节省,废储肉刑,轻徭薄赋,任用贤能,这才使得百姓能够休养生息,安家乐业。至今仍有许多百姓家供奉着他们的灵位,说起来他们是人类,在这些百姓们心中他们比任何神灵都要高大仁慈,这样的情况下皇帝说的话有谁能驳回啊?三藩反叛依仗的是他们也是高皇帝的子孙,大皇子五皇子的那场宫变也是着依赖这一点,若他们身上没有流着司徒家的血液,根本就没办法策反军队陪着他们乱来!怕是刚一开口就得被百姓按在地上捆起来了。
现在三藩已经平定,诸皇子全须全尾没什么事的就只剩下司徒晟和他的四弟司徒晖了,整个朝堂还有谁能逆得了皇帝的意思?除非司徒晟能做出不忠不孝之举,犯上作乱弄死他爹,否则老皇帝说的话是听也得听,不听还得听,塞上耳朵都得听,就是这么任性!
好在江源还真的没有将勋贵一次性全都弄死的打算,也没心情和老皇帝对着干,因为私仇而和老皇帝明目张胆的对着干实在不是什么良策,他要真的这么做就算司徒晟明着不说什么心里面估计都会埋下疙瘩,今日你能对着我爹阳奉阴违,将来是不是对我也要这样啊?他和司徒晟的君臣关系混得不错,依照司徒晟的性格他们很有可能要保持一辈子的“明君贤臣”路线,因为那个不着调的荣国府而遭到破坏就太不值当了。
汉武帝时期,张汤以“腹诽”为名弄死了一直看不顺眼的颜异,可他自己还不是死于别人的诬告?就算汉武帝事后宰了几个替死鬼替他报仇又有什么用,天知道汉武帝是真心替他报仇还是早就看张汤不顺眼只是做个面子功夫而已啊?所以一个臣子能顺着顶头上司还是顺着的好,大不了不直接进攻而是迂回作战嘛。
皇帝不是想要留着勋贵对付世家吗?很好,那就借着他的话让世家和勋贵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吧。四皇子司徒晖虽然被老皇帝训斥,但因为他没办法参与宫变而没有受到牵累,手底下那群世家子弟原封不动还蛮有话语权的,这怎么能行呢?这对于大皇子和五皇子的惨淡遭遇来说也太不公平了,呵呵,还是给他找点儿事做吧。
江源的主意总结起来很简单,人要是没有对比那就没意思了,既然要让世家和勋贵殊死搏斗,拼个你死我活,那就将他们两边放在一起吧。简单来说,每一个在京的世家官员旁边或是同等的位置就会放上一个勋贵官员,而两者晋升或嘉奖的机会却只有一个,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两个人会怎样做呢?这两人就只能互相拖后腿了。一两个人放在一起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果在所有他们能够掌控的地方都放上这么两个人,让他们捉对厮杀呢?那么勋贵和世家就是想要和平相处也不行了,只能互相拼斗,直到一方完全落败。
说的很容易,操作起来还是很复杂的。好在现如今皇太子殿下司徒晟的麾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猫两三只的惨淡情况了,有大把的官员谋士投奔而来供他调遣驱使,要做到激化矛盾不过是小菜一碟。
荣国府二老爷贾政这天去工部点卯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是个正六品的工部主事,按理来说应该每天准时到工部上班的,可是这位二老爷读书不怎么样也就算了,做事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棒槌,做好了谈何容易,捅篓子出乱子倒是非常擅长,一回两回也就忍了,时间一久他的顶头上司就不愿意了,根本就不让他来做事,干脆就任由他每天到时间点个卯就走人,完全当他不存在,把他边缘化了。
贾政本以为今天到工部点完卯就能回去继续和家里的清客们谈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了呢,至于他大哥贾赦每天都来找他闹分家的事,他这个如此孝顺的好儿子又怎么能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和兄长分家呢?那岂不是不孝顺?!
他正站在那里义愤填膺呢,他的顶头上司,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大人找他有事,直接就把他叫进了自己办公的屋子里。进来一看,这房间之中不只是他和郎中大人两人,还有司里面另一位工部主事楚琛。
按理说这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是负责掌管估销工程费用,主管制造诏册、官书之类的事务的,下属只有六个郎中、六个员外郎、六个主事再加上下面的小吏等等,那么一位五品郎中手下应该只有一位六品的主事才对。不过这贾政完全就是个不会做事的废柴,有他和没他没什么两样,甚至没他比有他都要强,而这位主事大人手下刚好还缺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贾政靠不住,总不能所有的活都是郎中一个人做吧。没办法,工部里面只能给这位可怜的郎中又配上了一个叫做楚琛的主事,这才能勉强支撑,不至于耽误了大事。
今天一早,这位郎中大人检查手下人记录的账册,谁知打开一本随手翻了一页就看出四处错误来,再一仔细看就完全看不下去了,每隔几行就得出一次错,里面的账不知算错了多少,合上账册一看这一本竟然是贾政写的,怎能不让他头痛万分呢?不能干你就别干了,反正也不缺你这口饭吃,算错了这么多,遇到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工部在做假账呢!
一怒之下他就把贾政和楚琛给叫来了,先是将贾政手中的所有工作全部移交给楚琛负责,然后也不背着他,就当着楚琛的面劈头盖脸地把贾政一顿训斥。这位郎中大人乃是法家出身,比较务实,平时就不太看得起身为腐儒的贾政,如今由于心气不好,骂的话那叫一个刻薄啊,拐弯抹角之中偏有几个词直插心脏,远山雾罩里惊天几个霹雳,就是一只猪听了都会羞愧得上吊,别说骂的是贾政这个活人了。就是站在一边旁观的楚琛都跟着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庆幸自己没招惹到这位上司,不然光是这么一顿骂他都经受不起。
这位郎中大人有点大嗓门,他房间的门也没关严实,半个都水清吏司都能听到他的吼叫声和斥责声,不到半天,就连工部尚书方越和两位工部侍郎都知道贾政又犯错的事了。好在贾政经常犯错,这样的训斥他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一次,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羞耻,可他能怎么办?辞官?!要是真辞了官,他还能剩下点儿什么?岂不是更不能和袭爵的大哥贾赦相抗衡了。所以哪怕猪都会上吊,贾政还是好好的活着,并且催眠自己只是怀才不遇,被大材小用,听完一顿骂连个心理辅导都不用,又绕回家里和清客们谈论书画去了。
这件事也就完了吧,知道不知道的也不过微微一笑就过去了,谁知道过了几天这被大骂的贾政竟然升为了工部员外郎了,正六品的官变成了从五品,竟然还骑在了努力做事从不出错的楚琛头上,这岂能不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啊?!不说别人,他楚琛就第一个不服气!
凭什么啊?那贾政每日里被郎中大人斥责,三不五时就要做错事,犯的错别人十辈子都犯不出,就是个废物中的废物,棒槌中的棒槌!要不是他有个好爹临死前还不忘给他谋了个官职,凭着这家伙自己的本事他下辈子都别想当官,不降职罚俸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升了他的官职?这是何道理啊?他不服!
楚琛这个愣头青直接就找郎中大人评理去了,可谁知这位郎中大人的口风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前几天还把贾政批得和个臭虫没有两样,现在在他嘴里竟然被夸的和朵花似的,又是工作仔细,又是态度认真,又是勤劳朴素,明明是楚琛完成的项目全都被他安在了贾政的头上,反倒这楚琛变成了个好逸恶劳的人了。
就算再愣头青楚琛也是世家楚家的少爷,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他大概知道事情不对头了。他和情商负数的贾政不一样,虽然因为出身好所以谁也瞧不起,可是对待属下还是知道笼络的,所以颇有几个小吏被他的金钱攻势所折服,愿意听从他的话,派他们出去一打听还真的打听出来贾政是怎么升的官了。
照这些小吏们的说法,这工部员外郎的位置本来已经确定是楚琛的了,谁知这贾政知道了信儿,直接跑到尚书方大人那里告了楚琛的刁状。也不知道这贾政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知工部尚书方越方大人当场大发雷霆,直接掀翻了桌子,砸碎了一套茶具这才按下了怒气,二话不说就把原本要交给楚琛的员外郎之职给了贾政,还说要不是因为楚琛的家世好,此时他说不定都要被尚书大人给撵回家了。
好啊,果然是你贾政捣的鬼!难怪郎中大人不敢实话实说呢,原来你竟然去尚书大人那里诽谤我,诬告我,你你你,你且等着瞧!楚琛大袖一甩就摔门出去了。
贾政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升了一级,知道此事的贾母颇受鼓舞,她还以为自己这个二儿子就要青云直上了呢,就连贾赦最近都有点偃旗息鼓的样子,也不再嚷嚷着要分家了,就怕他这个迂腐的弟弟真的是得了圣眷要升迁了。贾政倒成了整个工部之中唯一对他自己升职不感到意外的,他满腹的理所当然,一点都不觉得不合理,就觉得自己是被人慧眼识珠了,这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本来就该是他的,甚至就是这个官职还配不上他的才学呢,要是让他做个工部尚书还差不多。
楚琛看着贾政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要不是还有理智约束着他,他恨不能直接上去揍贾政一顿!
做了工部员外郎,职务上升工作也就有了变化,不能再点卯就走了,贾政也就只得老老实实留在工部里面做事。可做了没两天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比如郎中大人让他估算冬季藏冰的情况,那么与藏冰有关的所有册页就都会神秘消失,找个三五天都找不到,问谁谁都说没看到。再比如说郎中大人让他统计船税的情况,那么所有船税的账册也都会失踪不见,最后等限期过了又会离奇地出现在他的桌案上。几次三番的让他下不来台,就算他是尚书大人亲自升的职位,这位郎中也忍不住了,只能又把所有的事交给楚琛来做,把贾政骂得抬不起头来,只想钻到地缝里面去躲躲。
贾政迂腐是迂腐,迟钝是迟钝,可他又不傻,侧头一看楚琛嘴角的笑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原来竟然是他给自己捣的鬼!
这贾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他一点儿证据都拿不出来,对楚琛根本没有办法,回到家就把事情里里外外和心腹清客们说了。那清客只不过是个秀才,也迂腐得很,就知道一条,下官得听上官的,既然贾政是楚琛的上官,那么折腾楚琛还不是手到擒来!
贾政一想,没错啊。第二天也不点卯就走了,一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就给楚琛的工作搞破坏,将他支使得团团转,直把楚琛搞得头痛不已。
贾政这边还没得意几天,朝上就有楚家出身的御史当庭状告贾政不守孝道,致使小妾于他父亲孝期之内怀孕生子!又状告他不悌,不敬兄长,竟然经常辱骂袭爵的兄长!
这怀孕的小妾就是贾政的姨娘赵氏,生下的孩子就是他的庶子贾环。贾政的爹贾代善是五年前的时候死的,那贾环按照靖朝的算法今年正好四岁,出生整整三年,加上怀孕的十个月,正是贾代善死了一年左右的时候怀上的。守孝按照礼法需要守满三年,丧期之内不能吃荤,不能有房事,这是天下共知的道理,若是小老百姓这么做也就算了,他们不懂礼法,所谓不知者不罪嘛,可是你贾政不是一向号称喜欢读书,知礼守礼吗,怎么连这等事都能做得出来?!贾代善没从棺材里蹦出来找你算账吗?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老皇帝咳嗽了几声刚想说话,谁知道旁边又站出来一位御史。这一回他状告楚琛一家欺男霸女逼良为奴,甚至强抢民田殴打官员!
这一状可比孝期生子这条狠得多了,孝期生子到底是私德,私德不佳属于道德问题,按照靖朝的律法最多也就是谴责谴责然后赶回家吃自己。可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奴,强抢民田殴打官员可就是犯罪了,如果查实不只要丢官罢职,还要论罪刑囚甚至流放杀头啊!
楚姓的御史一听这话连忙去看那刚刚站出来的御史是谁,一看就认出来了,就连他的背景关系也想到了,这人官职不大,确是林海的同年,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妻子姓贾,乃是荣国府的远亲。难怪这时候站出来搅乱了他的奏本,原来是替荣国府张目啊,好你个贾政,好你个荣国府,好你个贾氏一族,你真当我们楚家没有人了吗?
这件事就算在朝堂之上升级了,贾家楚家的势力直接就在朝堂之上吵了起来,最后甚至发生了斗殴事件。这可是靖朝一景,在这个全民好武的年代就算是文官也不是没有战斗力的,甚至有的文官比武官还能打,一言不合打起来常事,就连前首辅冯鳌还擅长无影脚呢……
互殴的结果就是老皇帝宣布退朝,具体事情下次朝会再说。不过这两边算是记住对方了,矛盾升级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想和解也不行了,这件事……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