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催余初下车,催他赶紧回家,是怕过了九点惹余庆春不高兴,怕余初被为难。也怕败露,连三个月都不行。那时候自己总是不停地催促,余初总是笑嘻嘻的,假装成不好意思,假装成耍赖,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爱哭的眼里总是覆着一层水膜,那时他以为是余初眼睛敏感,所以容易有泪水。
“对不起。”谭知静说。
余初在唇前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我们不说这个词。我今天去年会,本来是想跟你说,我不是一个只记仇不记恩的人……其实说记仇,也不是说你真和我有仇,是我自己有时候想不通而已。你对我有恩是真的。”
“没有……”谭知静只说出这两个字。
“有,是真的。”余初说,“余庆春刚进去那会儿,我和我妈懵了一阵子,不知道要怎么生活。他进去以后,不在我的生活里了,我才开始想,其实他对我也没那么坏,甚至可以说很好。如果从养育的角度,在‘养大我’这件事上,他比所有人都付出了更多的精力和辛苦。他再恨我不是他亲生的,他也曾经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不是我弄进去的,是有人搞他,知道我们不和,让我写那么一封信,顶多就算是助兴。所以,实际上,在我最恨他的时候,我没有真正报了仇。后来我发现自己也没那么恨他了……你看,我现在说起这个,还是语无伦次的,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那会儿尤其不明白。我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去想答案了。但是日子还得照样过。我妈一直缓不过来,家里的资产都退还回去了——我们自愿的,我妈是想让他少判几年,我是不想欠他人情,不想再花他的不义之财。你别看我和我妈没挣过钱,但是我们俩没有穷过。突然变穷以后,也是傻眼,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直到第一笔奖学金发下来,一下子救了急,生活总算又能继续了。后来我妈也找到工作了,虽说一开始赚得不多吧,但好歹不是只出不进了,而且她找到事做,就不用整天胡思乱想了,我也放心。后来就是我申请了助学贷款,申请贫困生资格。填那些表格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化很大。如果是两三年前的我,我是宁可饿死都不肯承认自己穷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我心里的感受很清楚,是因为你,我才有这种改变。然后我意识到,我会在那个老师和同学都那么好、不仅没人歧视我、大家还都努力帮我的好学校,我还能拿到奖学金,也都是因为你啊。好像是从我遇见你的第一面,我请教你数学题,看见你解题的样子特别帅,心里很喜欢,那会儿就已经决定要好好学习了。谭知静,因为你做高中数学题的样子太迷人了,所以当年那么不靠谱的小余初,现在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谭知静把车靠到路边,把脸埋进胳膊里。余初从副驾前面的储物箱里找出纸巾,谭知静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余初轻拍谭知静的背,把纸巾递到他手上,让他擦眼泪。
谭知静擦眼泪时扭过头去,不让余初看见。
余初没有非得看他哭泣的样子,由他背对着自己,把头轻轻地靠到他的身上,搂住他,说:“我今天去年会,又跟着你回公司,就是想给你讲这些。我那天做了伤害你的事,很后悔,就想装一下可怜,让你心疼我,别再生我的气。”
谭知静回首抱住他,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生我自己的气。”
“你也别生自己的气,知静哥哥。”
第85章重连
余初使劲去看谭知静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为什么你哭完马上眼睛就不红了?”
谭知静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忍不住也笑起来。
谭知静没料到余初的妈妈也在家。余初就这样带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回到家里,迎着妈妈惊讶的表情,指着谭知静说:“谭知静,就是以前给我补课的谭老师,你还记得吗?我高考能考那么好,多亏了他。”
余初的妈妈几乎没有变样,她长相美,尤其神态很特别,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况她和余初那么相似,谭知静对她还有记忆。
但她显然对谭知静没有印象了,却又不像是完全的陌生,以一种似乎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你好。”又问余初,“你们吃过了吗?”
余初说自己吃过了,但是谭知静可能还饿着。
谭知静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余初笑起来,对妈妈说:“他现在是我领导了,我实习的那家公司的老板。今天年会上老板最忙,吃不饱。”
妈妈便问谭知静:“家里只有中午的剩包子了,牛肉胡萝卜馅的,你爱吃吗?”
余初插话道:“你吃吧,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谭知静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下了。
妈妈又问:“你想吃几个包子呀?”
余初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
谭知静说:“……两个吧,谢谢。”从辈分上讲,他可能应该叫余初的妈妈一声“阿姨”,但实在叫不出口。
余初对妈妈说:“我也吃一个。”
妈妈转身去厨房,轻声埋怨了一句:“你说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我就没有做你明天的饭。早知道我今天晚上就把排骨炖上了。”
余初让妈妈别忙了,他第二天休假,他来炖,又扭头问谭知静:“领导给批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