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变化有好的,也有坏的,所有这些加起来,才是余初现今的样子。那些本来是他的软弱,最终却让余初有了更高的成就。他的学业半途而废,余初在科研的道路上踏踏实实地越走越稳。余初总是做得比他好,谭知静为此无比自豪。
他在回信里写道: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最怕什么。
我最怕你发现这个真相:谭知静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怕你终有一天会发现,谭知静于本质上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所做的所有决定,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既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无法抵挡你所施与的诱惑,也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会在某个时间点选择离你而去。
你曾在日记里说,因为我在你无知时给了你智慧,所以在我怯懦时,你也要给我勇气。但你最终会发现,实际上,谭知静在多数时候既没法体现出高于常人的勇气,也没法展现出高于常人的智慧。他所选择的道路总非最好走的、最近的、风景最优美的,他只是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总选择跟着大多数的同类,去走有最多人的那一条。
我怕你终有一天发现,你所仰望的谭知静,只是一个比不上你的平凡的人。
我本是一个平庸的人,是你,将我变得不平凡。特别的是你,只有你,我的余初,因为有你,才有了特别的‘我们’。
你问我,为何我们如此特别,这种特别是好还是坏?
我想,‘特别’是一个无关好坏的形容。命运只负责将我送到你的面前,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我们,或者说,是你的自行选择。这些选择本身就具有必然性,而它们又必将导致一个唯一的结果。这种唯一的特性使它无法和其他事物来比较,就像独一无二的日月,都是命运使然,是我们唯一可能具备的模样,没有更好或更坏的第二种可能。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害怕你,因为你和我已经成为特别的‘我们’,你想做什么、渴求什么,都是我们唯一的必然。我没有,也不想有第二条备选的路。
如果你想要更多,那就来要。我本身还是一个极为匮乏的人,只有你不断向我索要,我才能不断地向你供给。永远不要担心你向我要得太多,因为我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能给你的,永远都不如你给我的多。
我们可以怀疑、可以忧虑、可以贪婪——我亦贪婪,也许不比你少——但我们都不要恐惧。
其实你并不是害怕我不能接受不做伪装的你,你那么聪明,你知道我的回答。你是恐惧将不做伪装的你完全袒露在我的眼前。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刚刚也向你袒露了我自己,刚刚写下那些话的时候,我逐渐理解了你这些天想要躲起来的心情。
你向我袒露了你最深的恐惧,我也向你袒露了我的。写到这里时,我感受到了几丝震撼,我感觉到我和你之间的连接更加深厚了,‘我们’这一形容,在此刻拥有了更深刻的含义。
你曾经写道:一个人可不可以把另一个人当做毕生的信仰?之后你自己得出一个答案:有信仰比没有信仰要好。
信仰是与自由相对的概念,在某一维度里只可取其一。因信仰而丧失的自由并非被迫,而是出于个人的选择,是个人主动放弃——从这个角度讲,这竟然又体现出自由。
我也自愿放弃我在你的世界里的自由。”
余初从学校里走出来时,一眼便看到谭知静:他于人群中还是那样显著,谁从他身边路过都忍不住看他一眼,而他本人早已习惯他人的注视,对此毫不在意。
下一瞬,谭知静也看到他。四目相对时,谭知静冲他微微地笑起来。余初脚下不由慢下来,因为有一瞬的入迷,随后他便奔跑起来。
谭知静站在原地等待着,用目光迎接他。
余初奔至谭知静面前,停下来,呼吸急促。他用视线亲吻谭知静的脸部,亲吻他的嘴唇、领口,亲吻他风衣上一颗一颗的金属扣子、他垂至膝部的衣摆、他笔直的裤腿、他闪亮的皮鞋鞋面。
余初不能自已地蹲了下来,有些茫然地伸出手。他曾经在日记里写过,他渴望跪倒在知静哥哥的脚下,想伏到地上抱住他的小腿,亲吻他的脚面。他还写,自己就是谭知静的小狗,脖子里永远拴着谭知静给他的绳子,只要知静哥哥轻轻一拽绳子的那头,不管多远,他都会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一想到所有这些不加掩饰的卑贱和狂热都被谭知静看到了,余初就觉得承受不了。谭知静说得对,他不是害怕变成谭知静的小狗,他只是害怕当着谭知静的面承认这一切。
他伸着手,不知要碰触哪里,眼前的裤管和皮鞋有着奢侈的线条与光彩。但随后,他的手坚决起来,用力握住了谭知静的脚踝,平整的裤管也被他握进手里,攥出深深的褶皱,小拇指所在的手的那侧贴着锃亮的鞋面,稍微有些凉,正好安抚他燥热的心情。
谭知静没被握住的那只脚向后撤了半步。他也蹲了下来,和余初一样,压低的那只膝盖抵在地上。他轻轻地握住余初的手腕,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余初。”
余初总觉得谭知静像一尊雕像,也许不是主要因为谭知静的气质,而只是简单地因为谭知静的躯体于他而言就如古希腊雕像般完美。
谭知静越来越少像以前那样勒紧他,也越来越少用上牙齿;有时激情冲上顶峰,又按捺不住地咬他,也只是上下齿叼住他的一块肉,只有适当的疼痛,而不会留下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