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亦蕊重新落坐于明月楼榻上时,悬着的一颗心,放落了下来。胤禛此时已去面圣,而宋氏早已在明月楼等候多时,而凝秋、云雁等亲近的奴婢也都贴身上来,关切地询问长短。亦蕊、胤禛、彩娟达成一致说法:“出宫后不慎被蜂叮伤,回了费扬古大人府上休养,后四阿哥回来了,便自到府上寻我。”将胤禛遇难之事完全与自己撇清,凝秋说:“以后咱们都得注意着点,含蜂蜜的食物不能拿给福晋食用,亦不可以胭脂中兑入花蜜,慎用花粉和玫瑰水。”亦蕊见凝秋等人慎重而紧张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话叙罢了,便携着宋氏,凝秋陪同一一去了惠、宜、荣、德四妃去谢恩,当然,说的又是回家省亲并调养身体的话了。
此次胤禛死里逃生,康熙十分高兴,再听说他使计逃离光明寺,而后返寺一举歼灭余党时,更称他有勇有谋,从此对胤禛更是青眼有嘉。在除夕家宴上,更是当众赐亦蕊一具白玉送子观音像,顿时让在场女眷们都好不羡慕。
还别说,在这送子观音在明月楼受了四个月香火后,喜报频频传来,亦蕊与宋氏先后被诊出怀了孩子。胤禛心花怒放,晋宋氏为庶福晋,大赏海定阁上下奴才。
这日,亦蕊与宋氏在窗下看着花样子,想着给孩子做双小鞋。听闻彩娟说,李氏求见。李氏禁足绯烟居之令早在半年前解除,除了晨昏定省外,她并不常出外走动,胤禛回宫后也并无去看过她。乍听到李氏求见,亦蕊向宋氏投去征询的目光,宋氏笑笑说:“姐姐不用忌着我,我已知她是狐狸,怎会再被加害?”亦蕊点点头,二人却不由都整整衣襟,宋氏则按规矩站起,等着李氏进来。
李氏进屋来,她一身杏身绣花旗服,搭着淡紫银边坎肩,依旧是清雅动人。她向亦蕊盈盈施礼,道:“福晋金安!”起身后,自也受了宋氏一礼。李氏本欲坐在亦蕊西首榻上,此时,凝秋、云雁却分别搬来两张锦凳,让李宋二人落坐。
亦蕊笑道:“之前和宋姐姐在讨论花样子,搞得乱糟漕的,来不及收拾,倒让李福晋见笑了。”她言语中,称李氏为李福晋,显不将其视为姐妹。
李氏面露惊恐,说:“是妹妹不好,前些日子身子倦怠,鲜来姐姐这请安,望姐姐原宥!”
亦蕊“哼”一声,自从她看清李氏虚伪的面孔后,只愿越少见此人越好。
李氏见亦蕊仍是不悦,一咬牙跪了下去,泣道:“妹妹以往诸多不是,不敢求姐姐恕罪。但我与小格格已近半年未见,每夜里似乎都听见女儿的哭泣和呼唤声。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妹妹孤身进宫,为求四阿哥多看上一眼,使了些手段,现已知道错了。请姐姐大慈大悲,把女儿还给我吧!”
亦蕊冷冰冰地说:“悔不当初,为时已晚。你既知道错了,就回绯烟居思过去。”
李氏慌忙抬起头说:“那小格格……”
亦蕊呷口茶,眼皮都不抬地说:“仍有宋姐姐先照顾着,你回吧!”
李氏怒不敢言,只得捧上随身带的包袱,低声下气地说:“这是我为小格格裁的几件衣裳,也是为娘的一片心,还请宋……姐姐收下!”最后几句话,她已转身向着宋氏。
宋氏听闻李氏向她哀求,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感。她是胤禛第一个女人,也是她的初夜,怎能不怀着心中只有对方的梦想?当一个个女人走进胤禛的生活时,她娇纵,她争宠,无非为了尽可能去留住胤禛的心。宠爱的顶端就像华厦,无数女人像往这顶端爬,以便一览美丽的风光。却不曾想,爬得越高,越易卷中雷鸣闪电的攻击,当轰然倒塌时,也伤得最重。她本是个单纯的女子,常被那些自命聪明的人视为“愚蠢”,经历被陷害,陷害,又陷害……她乏了,骨子里的卑微让她在现实中投降。当她获知胤禛罹难的消息时,知道自己已失去生命的价值,毫不犹豫地自刎。历经生死后,她变得平淡,学着宽容。每日拥着小格格,见她或哭或笑,她慈爱的微笑中总蒙着一丝乌云。是对自己女儿的想念?不,更多的是对小格格的担忧。待李氏离开明月楼时,宋氏不由痴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氏起身向亦蕊福了一福,亦蕊连忙扶着,说:“姐姐这是干什么……”
宋氏双瞳带泪,说:“其实往日里,妹妹也做了很多对不起姐姐的事,今日仍能与姐姐谈笑风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亦蕊扶宋氏榻边坐下,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叠声好言相劝。
宋氏抽搭道:“不瞒姐姐,每次我抱起小格格时,总会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子。我本不是小格格的亲娘,姐姐当时将小格格托付于我,无非为抚我失子之痛。你我现又有了孩子,更能体会母亲与孩子分离之痛。李福晋本是个傲气之人,却为了女儿卑躬屈膝,哀声相求,看来的确存有悔改之心。姐姐,我们还是把小格格还给她吧,孩子在亲娘边上总是好的。”
亦蕊不由想起了久久不能修复的胤禛母子,见宋氏潸然泣下,感叹道:“也罢,你舍得就好!希望李福晋洗心革面就是了。”当下,二人同返采凤苑收拾了小格格的东西,奶娘抱着小格格,来到绯烟居。
绯烟居
李氏见到孩子从天而降,喜不自胜。小格格现已经满一周岁了,除了刚出生的头三个月在绯烟居外,早在采凤苑惯了。见这陌生人事,蹒跚着小步子挪到宋氏身边,宋氏怕她摔倒,赶忙去扶她,小格格搂住宋氏脖颈,大声哭闹起来。宋氏心里痛苦不堪,她早已视小格格为亲女,温柔地亲了亲孩子,狠狠心,将小格格往李氏手中一塞,顾不及仪态,跑出了绯烟居。亦蕊甚为担心,带着一干众人离开了。
小格格仍哭闹不停,奶娘伸手要来抱她。李氏笑着婉拒了,说:“这孩子太久不跟我,生疏了。我多陪着她,会好的。你先下去吧!”奶娘也不好劝说,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小格格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娘……娘……”眼睛不时不时盯着宋氏离去的方向。李氏哄了许久无效,索性将小格格扔在床上,温柔慈爱的表情立刻变得阴鹫不堪,恻恻地说:“哭哭哭,整天就会哭。烦死人了……又不是个阿哥,要人娇惯你。你再哭,我打死你……”小格格或许是被吓到了,缩在床角里,大眼害怕地盯着李氏。
李氏从小格格的物品中,拎出一个包袱,正是早上送至明月楼的那个,缓缓打开,露出两件漂亮粉红的棉衫。她轻笑一声,转头对小格格说:“你看,为娘多疼你,亲手给你做了衣服,你喜欢吗?”她递到小格格面前,鲜艳跳动的颜色让小格格欲用手去摸,李氏却陡然收回,重新露出那和煦的笑容,说:“这衣裳是在那贱人那穿的,在娘这,你可不能穿。否则,你可是要吃苦头的哦!”说罢,将那衣裳往地下一丢,再不顾小格格哭泣,走向妆镜边。幼小的孩子怎知,她亲娘知她对羊毛过敏,却将棉衫的内衬用了纯羊毛的织品,以便寻个借口将她从宋氏手中讨回。
镜中人,仍貌美如花,李氏扶了扶发髻,整理了略显凌乱的鬓发,自言自语道:“有你在,相信四阿哥很快会来绯烟居。到时候……哈哈哈”她得意地大笑起来。
小格格又大哭起来,一个哭,一个笑,像细细的蛛网织就着绯烟居上空。
转眼间,五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亦蕊、宋氏都已大腹便便,孕相十足。
小格格回绯烟居后没多久,胤禛赐名为“茗曦”。茗曦聪明可爱,说话又早,整日“阿玛、额娘”叫得胤禛乐开了花。由于亦蕊与宋氏皆怀上身孕不能侍寝,陪完晚膳后,十有**倒是歇在了绯烟居。事实证明了,李氏这步棋下得极好。
亦蕊、宋氏认为李氏已洗心革面,决意与她修好,姐妹三人日日相聚,偶尔做做女红,或陪伴茗曦。
茗曦与宋氏仍是形同母女,常常粘着宋氏。宋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但疼爱茗曦之心不改。亦蕊倒是常让凝秋等人注意,别让孩子弄伤了宋氏。
这日聚会散后,李氏带着茗曦回到绯烟居,关上房门。可爱的茗曦立刻变得畏畏缩缩,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坐在属于她的小凳上。李氏阴着脸,自顾自的嘀咕着,突然一阵阴沉而低狠的话从她口中清晰地传出:“你个贱丫头,为什么不是个男娃,生了你害得我难以生育,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贱人显摆。你这个没用的丫头……”说罢,伸手去捉茗曦。茗曦惊叫一声,在这间小屋子里,一岁半的孩子能跑到哪去呢?李氏将茗曦反按在床上,用块帕子捂住她的嘴,拿出一根长长缝衣针便往茗曦小屁股上戳去。一下,两下,连扎了十来下,她才解气地松手。
李氏坐在床边,重重地喘着气,茗曦吐掉嘴里的帕巾,伏在床上低声哭着。李氏像恍然大悟般,抱起了茗曦,无比心疼地感觉全写在脸上,她怜爱地说:“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了?快让额娘看看,疼了吧!你要记住,是乌拉那拉。亦蕊和宋云惠两个贱人害你的。额娘是最疼你的,最爱你的,在这儿我只有你!”她把茗曦抱起来,用脸颊轻贴那张布满泪水的小脸。茗曦本能生硬地想躲,却怎能躲过李氏的蛮力。李氏脱下茗曦的裤子,白嫩的小屁股上已不知有多少个红点,有鲜红的还在流血的,还有结成深褐色疤痕的。李氏拿过一盒药膏,轻轻涂抹在茗曦伤处,边说:“女儿啊!额娘是无心之过,这可以我们之间的秘密,你知道吗?”茗曦此时已处在惊与痛之间,借于李氏次次威胁,不敢大声哭泣,小脑袋使劲点着。李氏好似视而不见,怒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手掌一下下落于茗曦股上,完全不在意仍在流血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