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第一心保命,撤兵之意甚为坚决,以为他不过一时大言,哪里肯听?急令并撤宁远、前屯卫二城。袁崇焕看了高第的军令,不住冷笑,眉毛一耸,厉声对传令的校尉说:&ldo;你回去禀告经略大人,我袁崇焕官居宁前兵备道,守卫宁远、前屯卫二城,乃是我分内的职责,人在城在,城亡人亡,断没有轻易离开的道理!&rdo;高第闻言,连道狂妄,只好答应袁崇焕带领本部人马留守宁远,其他明军限期撤退到关内。军令如山,极为仓促,锦州、右屯、大小凌河及松山、杏山、塔山各地守军毫无准备,匆忙退兵,把储存在关外的十几万担军粮丢得精光,关外只剩下宁远一座孤城。
天启六年正月初十,沈阳城内节日的气氛正浓,通天街上人来人往,都忙着预制各式彩灯,庆贺元宵。往年的灯节,自十五至十七放灯三日,今年迁到新都沈阳,努尔哈赤下令将灯节增加到八天,从正月初十晚始张灯,至十七日晚落灯。刚刚入夜,通天街上一里多长的灯市,灯火辉煌,绮丽无比。沿街家家户户门前彩灯高挂,有人物、瓜果、禽兽、鱼蟹灯,穷工极巧,角胜争奇,还杂陈龙灯、狮子、高跷、旱船、秧歌、灯官等剧。就是一些小巷深处的贫寒人家,门口也点起了雕刻模制的各色冰灯,晶莹剔透,玲珑可爱。不少人家把上年积剩的油蜡,倒至铁锅中,挂到门上燃烧,直到天明。灯月交辉,四处欢歌,士女游观,填溢街巷。
努尔哈赤与众贝勒、福晋、大臣摆酒赏灯,看着那些年幼的孙子们在宫苑里堆起不少雪人,放着花样繁多的花炮:盒子花盆、烟火杆子、线穿牡丹、水浇莲、金盘落月、葡萄架、旗火、二踢脚、飞天十响、五鬼闹判儿、八角子、炮打襄阳城……把夜空点缀得灿烂无比,捋髯大笑,点了烟袋,深深吸上几口,吐出一口口浓烟。自高第接任了辽东经略,知道明军必有变动,确未料到竟会将锦州、右屯、大凌河等城的兵马自行回撤到山海关以内,只留下宁远孤城。努尔哈赤端酒喝了几杯,向众贝勒大臣说道:&ldo;四年前,朕将关外的土地都归入我大金版图,正想领兵入关,却偏偏出了个孙承宗,不仅将辽西的几座城池夺了回去,还将朕挡在关门以外,不能前进一步。如今他既被罢职,朕终于去了心头大患!新任辽东经略高第,尽弃关外诸城,只留下宁远一座孤城。看来此人实在庸碌得很,朕想亲统大军,攻破宁远,乘势叩关攻明,去看看中原的景致。&rdo;
代善说道:&ldo;宁远不过一万多人马,儿子的两红旗已绰绰有余,何必劳驾汗父屈尊,汗父还是在沈阳好好赏几天灯吧!&rdo;
努尔哈赤笑道:&ldo;你的孝心,朕已知道。那宁远守将袁崇焕不过一介书生,朕大可不必亲领大军攻城。但朕这几年耐着性子在都城养尊处优,早已烦闷了,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倒不是看重他。量宁远一座孤城,能支撑几天?&rdo;
皇太极道:&ldo;此时正是天寒地冻,我大金铁骑不便驰骋,不如等两三月以后,大地回春,冰雪融化,再攻宁远不迟。&rdo;
努尔哈赤挥手道:&ldo;高第将兵马撤回关内,袁崇焕拒不从命,必定加紧备战,岂能叫他如此从容?兵法上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袁崇焕必想不到朕此时用兵围城,等他发觉,朕已兵临城下,他自然措手不及了。&rdo;众人见他执意要去,不敢再劝阻。
正月十五一过,努尔哈赤亲领大军十三万,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向宁远进发。大军剑戟如林,迤逦几十里,不见首尾。十六日到达东昌堡,十七日渡过辽河。
袁崇焕孤守宁远,对后金全神戒备防范,努尔哈赤大军出了沈阳城,过了东昌堡,他便已得到消息,撤回中左所、右屯等处的明兵;烧掉城外民房,将城外百姓全部迁入城里。右屯卫守城参将周守廉依照袁崇焕的将令,坚壁清野,焚烧房屋,运走谷物粮食,带领一千守军进驻宁远。后金兵马如入无人之境,兵不血刃,直扑宁远,二十三日将宁远城四面密密围住。
袁崇焕命总兵满桂守城东,副将左辅守城西,参将祖大寿守城南,副总兵朱梅守城北,通判金启倧负责供应饮食,自己居中调度,总督全局。他发檄令知会山海关的辽东总兵赵率教,一经发现宁远逃回的官兵,就地处斩,格杀勿论。他深知努尔哈赤善用奸计,抚顺、清河、开原、铁岭、沈阳、辽阳等城失守,莫不如此,命同知程维模稽查城内奸细。与众将商议,定下守城方略:凭坚城固守,敌诱不出城,据守城池,与敌周旋。部署完毕,袁崇焕下令封闭四门,然后与都督同知谢尚政、都司韩润昌、推官林翔凤、参谋守备黄又光几个平日结纳的同乡死士,微服上街,四处巡查。街上的军民行走匆匆,脸上多有惊恐之色,走到南街,见往日人流如潮的繁华景象早已不再,林立的店铺商号都已关门歇业,街上冷冷清清。他忽觉一阵凄凉,正想着如何收拾人心,使大伙儿安定下来,一心一意守城杀敌,别无其他的念头,却见沿街上的一座黑漆大门轰然洞开,几辆骡车外罩厚厚的青布大幔,从门里吆喝着出来,急急向南面的延辉门驰去,车厢中的人不住地呼喝车把式道:&ldo;快些走!若是迟了,城门关闭就再难出城了!&rdo;
袁崇焕疾步跟上,骡车离城门还有一箭之地,眼看那千斤的闸门缓缓落下,车把式大急,连连挥鞭抽打,喊道:&ldo;且慢关城门,我们还要出城呢!&rdo;车厢内的人早已掀开车幔,一起呼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