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瑾茫然地要进去,紫宸殿的内侍为难道:&ldo;陛下,产房血气重,不能冲了九五之尊啊……&rdo;
那内侍的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ldo;哪里冲了?&rdo;
众人循声望去,是德妃。
谢令鸢等了一夜,听到两个孩子都是死胎的消息,再想到皇后怀孕的前后,心中也隐隐有了揣测‐‐倘若皇后是因为服药,那一切都说通了。
药物容易导致生理紊乱,排出双卵或者多卵,所以皇后怀了双胞胎。只是这种用药催子,胎儿大概发育得不够,胎心微弱,个头也小,遂瞧不出异样。
想到皇后为了生子,宁肯服药又忍受这样煎熬;而那些男人却叫嚣着不能进产房,以免脏了自己,她无法遏制心头的暴怒:
&ldo;女子生产,已经是生不如死了,她们在鬼门关上打转,为什么会觉得进产房都是一种污秽?&rdo;
那内侍直眉楞眼的,傻傻道:&ldo;娘娘,可这是……规矩啊……&rdo;又不是他定的,自古以来,女子生产,男子都是不近产房的。
而其他妃嫔都低着头,对于德妃惊世骇俗的话语,她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ldo;够了。&rdo;萧怀瑾低声道。内侍哑了声,谢令鸢也熄了火。
萧怀瑾拖着步子,进了产房。
第七十六章
产房里,萧怀瑾甫一踏入,各种混杂着血腥与污浊的味道扑面而来。
诚如内侍所进言,这里是污浊的。每个人包括他,却都是这样经历污浊而新生。
这里也不似外面那么明亮,卯时的太阳已经悬于东方,可产房里却还有些昏昧黯淡,少了明媚的光线。
萧怀瑾心情坠坠的茫然。宫人识趣地退出,抱翠守在一旁,他走到了皇后的榻前坐下,没有嫌脏。德妃说的对,皇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转,眼看着这一脚是迈不回来了,他不能嫌弃这污秽。
他甚至伸出手,拉住了皇后的手握住。
榻上全是鲜血,触目惊心。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铺张这么刺目的殷红。虽然知道女人生产是赌上性命,但第一次亲眼见到,第一次被迫接受,还是冲得满心空白,回荡着萧索。
曹皇后艰难地睁开眼。她面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结了辫子又被咬断,散乱着。她见是萧怀瑾时,眼睛微微亮了,努力了半晌,启唇张张合合,终于发出了两个字音。
&ldo;饿了。&rdo;
生孩子的时候,医女压着她吃了两碗鸡蛋面,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消耗,什么也没吃,腹中空空。
她以前守着礼仪规矩,对皇帝示以委婉温柔。这是头一次对萧怀瑾说话这样直接坦然,更像是在撒娇。
萧怀瑾轻声问:&ldo;好,想吃什么?&rdo;
曹皇后摇了摇头:&ldo;苦的很。&rdo;
口里苦,什么都吃不下。吃不下了。
萧怀瑾不知道她说的是口里苦,还是心里苦。由是迟疑着问道:&ldo;那……吃点甜的?&rdo;
他声音小心翼翼的,而曹姝月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挣扎着,看了一眼抱翠。
抱翠是跟着她从曹府嫁入皇宫的,一眼就看懂了皇后眼神传递的意思,赶紧跑了出去。
初夏的清晨,坤仪殿的御花园里,春葵花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朝露,生机蓬勃。抱翠哆嗦着手,一撸就是一把,慌慌张张地用披帛兜起来,捧回了内殿,放在曹皇后枕边。
那花铺在乱发旁,皇后的眼神宁静了下来。
春葵花是红的,榻上的血也是红的。红得萧怀瑾都不忍心睹目,微微偏开了视线。可那红一直留在他心里,像是揭了块疤不住流血。
曹姝月有了丝气力,对他勉力笑了笑:&ldo;臣妾小时候……会摘来尝尝,有点甜的滋味,又不至于尝多了生厌……&rdo;
安静了一会儿,声音似有叹息:&ldo;您看,这花儿也是聪明的……若一次得够了,以后就没那么想要了,花犹如此,人何以堪……&rdo;
。
人到了回光返照,很多往事便清晰浮现。她想起了初入宫时,见到的萧怀瑾。
才十五岁的少年,眼看就要亲政了,俊秀稚嫩的脸庞上,混杂着忐忑与期切,混沌与光明。
也真是奇怪,没出闺阁之前,她想着嫁个英武不凡的公侯子弟,反而是看不上皇帝的。知道太后独揽大权,心中便总将萧怀瑾想成个孩子。
然而见到他亲政那天,他颤抖着双手,将剑插入祭天坛的铜鼎中那一刻,脸上在迷茫之后是再不回首的坚定,她站在猎猎劲风中远远看着,却忽然觉得心旌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