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诗云轻轻点了点头,却将手紧紧拉住了李梧桐的手。
苏墨言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语言才道:“梧桐,其实当初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你的样子跟你妈年轻时候很像。后来,我其实暗地里做过一些调查,不过却都没有什么结果。这一次,我提前调回B市,就是想通过关系,将那些线索再整理深入,其实也是为了能早点认回你的。没想到,你哥哥比我用心,他找到了当年你被拐卖之后的第一户人家。他们自从生了自己的孩子就将你遗弃了。之后我们找到的线索也只到了边境的一家孤儿院。再然后,就是一个叫杰奎琳的南美人收养了你的手续,之后的一切,我们就再也查不出了。”
“米米,我可怜的米米。”周诗云拉着李梧桐的手,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米米,你左胸上应该有颗朱砂痣的,对不对?妈生下你的时候,就听人说,胸口长痣的孩子是有大志向的孩子,以后肯定是事业有成的。那时候,妈可高兴了……”
“没有了。我身上什么标记都没有了。我之前的那些年,被卖到了训练营。那里是个制造人渣的工厂。里面出来的不是妓女,就是流氓,那里就是培养杀手和间谍的摇篮。是利用杀人来赚取名利的地狱。”
梧桐突然间觉得心口有些绞痛,原来自己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看起来倒像是被亲人所害的,她眼中突然暴起了一抹恶意的讥讽,浑身都陡然升起了无尽的暴戾和杀意:
“你们只知道找到的是你们的女儿米米,可你们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七岁就杀了第一个人,还是一个小孩子,十岁就跟着杀手开始做任务。暗杀,爆炸,下毒,你们所有能想象到的肮脏事我全都干过。你们确定要接受这样的一个人?你们确定你们会无视我已经满是鲜血的双手?你们确定会接纳一个满身恶疮杀人像是做游戏一样的我吗?”
看着三个人震惊难看的脸色,梧桐眼中的嘲讽更甚:“你们体会过一个孩子在满是尸体的房间独自熬过七天吗?没有水,没有食物,可我活着,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你们确信想跟我一起生活?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你们要注意,不能出现在我的身后,我睡觉的时候,你们要警惕,不能出现在我的一米范围之内,在我的面前,你们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万一让我的潜意识里出现了错误的判断,我会毫不犹豫将你们的脖子拧断,你们确定要将这样的一个疯子放在你们的身边?”
梧桐的眼中涌起了冷漠的讥嘲:“还有,我失眠,抑郁,精神间歇性癫狂,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整夜整夜地弹钢琴,一杯一杯地喝咖啡,喝到吐也不停嘴。我还有偏执症,房间里每一样东西都要有固定的位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移动,手边的杯子盘子,一切生活用品全部都得是一个样子,换一个样子,换一个位置我就会发疯。”
“呵呵……”梧桐突然狂笑了起来,声音冷漠而疯狂:“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没有人能进入我的生活,没有人受得了一个这样的疯子。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拖着镰刀的死神,一群一群的魔鬼在吃人,到处都是泥泞的血肉,残肢,断臂,骷髅,恶鬼,我觉得我的身体一片片被人撕扯,分崩离析……”
“还有,我的身体,他们不知道在我身体里打了多少的药剂,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自己今天躺下,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也许明天我就瞎了,瘫了,残了,到时候,你们一样会将我像垃圾一样丢到大街上去。”
梧桐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的浑身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方才听到他们说的话,她就已经百分百的确定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面前的三个人当真就是她在这世上血缘最亲近的人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之前遭遇过的那些,她又有些不甘心。
时过境迁,那些沁满了罪恶和鲜血,肮脏和痛苦的往昔岁月,虽然已经被她封存在了记忆深处,可它却已经发了酵,长了霉,生了疮,永远潜伏在一侧,像一个偷偷躲藏的魔鬼,在她疏于防范的某一刻突然间伸出它那罪恶的触角狠狠地发作她一下,甚至有时候让她暴戾的想要杀人。
梧桐浑身冒出了虚汗,颤巍巍用手指去勾自己的背包带,她现在急需要让自己安静下来,否则,下一刻,她紧绷的那根弦就会断裂,让她坠落到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突然,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了她,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她被人紧紧拥在了怀里。让她从身体到心灵,再也塞不进一点儿的罪恶空气。
“孩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孩子。你要是受不了,就咬我,你来割我的肉,喝我的血。都是爸欠你的。答应爸爸,让我用整个余生来慢慢偿还。”
苏墨言满脸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梧桐的发上,沿着发丝落在了她的脸上,烫得她的心一抽一抽得痛。
“米米,你永远是妈妈最亲爱的女儿,你要下地狱,妈陪你。从今往后,妈什么也不做,米米,妈妈说过,余生我都要一直陪着你。做人做鬼,做牛做马,妈妈一定治好你。”
“妹子,是哥的错,哥愧疚了十几年,如今找到你,哥说啥不能再让你离开哥了,你就是说再多,也是哥的妹子。哥也杀过人,咱就当过去的李梧桐死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苏嫣然,你就是我们最疼爱的米米,你还有胡杨树,你能和胡杨树好好的,跟爸妈哥哥一定也能好好的。”
李梧桐心里最柔软的一块被触动了,立时,密密匝匝的坚冰潮水般散去,她满身的戾气都化作了青烟,丝丝缕缕被温暖所淹没。
一家人抱头痛哭,李梧桐也算第一次真正对这几个有着最亲血脉的亲人敞开了心扉。
月华初上,四个人静静围坐在沙发上,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肿的,也不知他们哭了多久,
窗外一片银白,像是给世界披上了一床厚厚的松软棉被。北方就是这点好,即使外面再冷,室内却因为有暖气而温暖如春。
“我……我只有一个要求。”李梧桐对于改名字,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她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她还需要时间,有些事情,她还是想要了结清楚。
“你说,只要是爸爸能办到,一定帮你。”苏墨言绷紧了一张脸,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犯纪律的心里准备。米米一定是惦记胡杨树了,实在不行,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满足她一次。
李梧桐却出乎意料的静了下来。良久后才道:“跟我一起去训练营的有个比我大的男孩子,一直照顾我,那时候我太小,不光是教官,那些大孩子也都欺负我。如果没有他保护,也许我早就变成一堆鱼食被丢到大海里去了。他说他记得他的名字,说他叫李树。因为他家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梧桐树,所以才叫了这个名字。他说他是H国南方人,每年到了七八月,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家里每到这时都有大桃子能让他们吃个饱。那桃子真甜,薄薄的皮,轻轻一撕就能整张地撕下来,汁水淋漓,连桃核都能砸吧出甜味儿来。每到这个季节他就能在山上疯跑一天,再吃得肚子鼓胀胀的回家。”
梧桐的手又有些颤抖起来,周诗云急忙将女儿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捂着,将女儿的肩膀紧紧搂着,以缓解她身上的冰冷和寒意。
“他……”梧桐喘了几口气才能坚持着说了下去:“他受不了虐待逃了,逃跑之前,他明明暗示过我的,可是我那时候,因为看到了……看到了他们欺负,一个女孩子,我害怕,没注意。他们后来被抓回来,就在我们面前。那些人一刀一刀割着他们的肉,还不让他们死,他们,声嘶力竭的,李树,他就站在……”
梧桐卸掉了伪装之后,完全像是一个受惊吓的小兔子,她的眼神惊恐地瞪大,彷佛面前依然站着那些魔鬼。她紧紧捏着周诗云的手,浑身上下都在激动地颤抖着……
“他们朝李树走过去,我看到了,他看着我,他求我,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不忍心,我夺了教官的匕首,我看着他死在我的怀里,他临死之前,还冲着我笑,我看着他的样子,你们知道吗?我给自己取名李梧桐,我是想,替他活下去,对了,胡杨树,他的眼睛就是那样的,他一定就是来救赎我的。从遇到他开始,我就没再做噩梦了,我不知道,我……”
李梧桐慢慢的语无伦次起来,她的手无意识的滑动,脸上涕泪横流,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呜咽小兽,让几个大人心疼的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