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黑布太粗糙了。以武元衡的地位和品位,在家中随手一取必定是绫罗绸缎,要找这么一块粗布反而很困难吧。
所以这一定又是他刻意为之的。
裴玄静面前的云母屏风上,不经意中已经染上一抹微光。天快要亮了。
她想起来,今天还有件大事。成德武卒张晏等人将在西市上开刀问斩。承蒙皇帝钦点,裴玄静必须到场观看。
果然是事到临头,想躲也躲不过去。
裴玄静合拢妆奁,又小心地挂上铜锁,却把先取出的黑布叠成小方,置于几上。今天外出时,她将找机会去西市的绸缎庄走一走,或许能查出黑布上的蹊跷。
最后再努力一次。裴玄静对自己说,等今日事毕回府,无论结果怎样都将向叔父提出请求‐‐立即上路去投长吉。至于其他未尽之事,便看叔父到时候的反应再权衡了。
长安城中西市的大柳树下,是朝廷当众处决人犯的专用场所。此次宰相遇刺大案,几日之内便缉拿到元凶,并由京兆府尹亲自监斩。消息传出,京城百姓奔走相告,人心惶惶初告安定。
从一大早起,西市就被围观的群众占满了。裴玄静来得晚,却由几名神策军开道,直接穿过人群走向一座酒楼。将马匹交给店家,裴玄静在神策军的簇拥之下拾级而上,来到靠窗的一副座头前。
她凭窗而望,杀人场所就在窗下的正前方。神策军们往旁边一围,其余客人只能退避三尺,让出最佳观赏位置。
裴玄静坐下来,没有掀起面纱。她感觉很窘迫,也非常气恼。皇帝强迫她观刑,无非是逼她识相顺从、好自为之。因为裴玄静是裴度的侄女,皇帝对她算得上客气了,手段亦较委婉。
将张晏等人斩首示众,皇帝想以此来向世人宣告:至少在这座长安城中,天子的意志尚能覆盖每一处角落。心念及此,裴玄静又有些可怜那个人了。你看,他的意志可以命她乖乖地坐在这里,却仍然阻止不了她在梦中杀死他。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她连忙告诫自己,绝不能再想那个噩梦了。她把心神拉回到窗下。午时未到,行刑还未开始。大柳树下的高台之上,已安放好了监斩官的座位,还有到时候供受刑者搁脑袋的砧板条石。台下人山人海,台上空空荡荡。云遮日影,在人们的头顶慢慢移动。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像极了一幅诡异的图卷,一点一点朝最血腥可怖的那一幕推进。
突然,裴玄静在人群中发现了禾娘。
她惊得差点儿站起来。禾娘重拾男装打扮,以郎闪儿的形象挤在最前排的位置。
裴玄静紧张地寻思起来,禾娘想干什么,肯定不光是看热闹吧?聂隐娘呢,他们夫妇会不会也来了?
她伸长了脖子继续在人群中搜寻,没有发现聂隐娘夫妇的身影。但裴玄静并未因此松了口气,聂隐娘绝不会放禾娘单独外出的。以隐娘夫妇的能耐,想要隐匿行藏本非难事。可怕的是,如果他们都到场,到行刑时将会发生什么?
难不成是要劫法场吧?这怎么可以!
裴玄静坐不住了。她刚想起身,一名神策军士立即挡在前面:&ldo;娘子请坐,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末将为您去办。&rdo;
她只好又坐回去。明白了,自己此刻只是皇帝的囚徒,不允许乱说乱动。
其实劫不劫法场的,裴玄静倒不在乎。张晏等人本来就不该掉脑袋,是皇帝非要拿他们开刀。裴玄静担心的是禾娘,又要被无端地卷入到漩涡的中央。谁会保护她?谁又能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