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不疑如凶神出世,在人群中几进几出,所到之处血光四溅。身边匈奴骑兵渐渐越聚越多。一名蛮族骑兵拍马和他错身而过时,提气挥刀砍过来,邝不疑挥刀来格,两把刀砍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嚓声。邝不疑不等刀势用老,便拨马回身,朝那人一刀砍去,电光火石间,却觉胸前一疼,身不由己滚下马来,低头看时,左胁上已中了一箭。
小四在旁边看见,大叫一声,也滚鞍下马,来扶主人。邝不疑却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挥刀便砍面前马匹前腿。那马疼嘶一声,顿时扑倒在地,长刀亦应声而折。马上蛮兵滚落一旁,被赶来的亲卫一刀结果了性命。
方此之时,活着的亲卫不过三四人,见主人陷落敌阵,都不顾性命砍杀过来,把邝不疑围成了一小圈。那蛮兵首领于火光中瞧见邝不疑服色,知道是夏族大官儿,本要下令生擒的,见这几人势如疯虎,便挥手命人放箭。只听空中嗤嗤几声响,小四大喝着“将军当心”,早扑到邝不疑身上,以人肉为盾,挡住了两箭。却有两箭依旧射在邝不疑臂上腿上,穿透铠甲,破皮而出。
邝不疑见亲卫们已经尽数身亡,不惧反笑。他艰难地半跪起身,看向四周围拢过来的匈奴骑兵,用尽最后一口力气,仰天嘶吼着唱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
余音未散,歌声已嘎然而止。
张石在前面带兵奔逃,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外,见追兵渐被甩到后面,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殿后的邝小将军,心里一惊,忙拍马赶到队伍后边去看,果然后面不见邝不疑,连小四等亲卫亦都不见了身影。
张石大惊,当即把另两位部将叫来,让他们领兵去乌延河,自己却带着几十人,要原路赶回去找小将军。那两人听说将军不见了,情知凶多吉少,也都要跟着去,却被张石恶狠狠地止住了。张石道:“小将军拼着性命不要,才带我等杀出来,这时岂能带兵前去犯险?我一人去看看,你们回去找老将军搬援兵来!”
那两个部将这才含泪带兵去了。一千多人行了一夜路,终于在破晓时分抵达乌延河,万没想到,这边亦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
原来大单于倾其兵力,一半人马围了邝不疑带领的一万夏军,另一半人马则在半路伏击邝实所率部队。那边一千多人马已逃出生天,这边乌延河畔却酣战正激。领兵的两个部将见此情形,都暗自叫苦,知道援不援兵另说,当务之急,是先替老将军解了围再说。
这一边,士兵们已是一天一夜不曾合眼,虽人人疲惫,但想到小将军为了他们死生未卜,便都涌上来一股血勇,来不及歇息,便都在将领指挥下,从匈奴右翼杀入。另一边夏军见突然有援兵杀到,也都士气一振,纷纷呼喝着越战越勇。匈奴虽人多,却也被这反扑之势打得退了回去。
趁双方僵持之机,夏军两边人马会合。正群情振奋要对匈奴发起攻势,忽然遥遥听得匈奴阵营里传来一阵锣响,外围骑兵朝这边放起箭来。几阵箭雨之后,匈奴部队如潮水般,向大漠深处退去。
这边夏军鏖战一夜,也都疲惫不堪,主将下令不必追赶,只在原地整顿人马。邝实听说儿子那边的兵回来了,立刻带人过来细问详情。刚迎头看见邝不疑身边部将,就见那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含着一眶眼泪,将昨夜情形大略回禀,不敢说小将军生死未卜,直说张石带兵找人去了。
邝实和身边诸将领听完,脸色都十分难看,半天没人作声。好一会儿,邝实身边才有一人道:“大郎武功高强,骁勇善战,领兵这么久,什么刀丛箭雨没见过?不也从未出过事么?这回只怕是半路迷了道,跟他们分开了罢……”
邝实不等他说完便站了起来,叫过部下两个得力将领,道:“你二人在此驻守,须防着蛮兵杀回来。我领人去看看。”
说着不顾阻拦,骑马带了两百从人,往外便走。邝不疑属下部将慌忙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打马如飞,顺来路在茫茫大漠里行了两个多时辰。邝实一路见人马尸体不断,晓得昨夜必是一场恶战,饶是他久经沙场,,也不由心惊。正心烦意乱间,忽见前面遥遥出现几个黑点,及至近了,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众人心里都发凉,打马上前,就见张石守着地上几具尸体,脸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嚎哭得如同几岁孩童。旁边士兵亦是人人垂泪。那张石泪眼矇眬中,忽然看见邝实,连忙几步跪爬过去,抬手就扇自己耳光,一边打一边哭喊道:“将军,大郎没了啊,我把大郎弄没了啊……您砍死我吧……我还要这命做什么……”
邝实翻身下马,一步踩空踉跄了一下,幸被旁边侍卫扶住。戎马一生的老将军,一步步捱过去,捱到那几具尸首跟前,就见自家大郎静静躺在地上,血污满脸,身上扎满长箭,跟只刺猬一样。
周围已有人忍不住大放悲声,邝实却依旧一语不出,只蹲下身来,将儿子看着。风吹起他鬓边花白头发,老将军表情有些迷惑,仿佛不肯相信这是自家孩子似的。半晌,他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邝不疑的脸,一转头,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身既死
邝不疑随父从军多年,为人又坦荡侠义,当晚他的遗体被运至呼延河畔时,军中上至将领、下到部卒,闻讯无不失声痛哭。